“你该取的东西,难道,你说的是姐姐遗物,当年嫁妆“
当初沈芸如孤苦无依,身携家族世代积累的忠名钱财,以及旧主的恩赏。其出嫁之风光,嫁妆之丰厚,远近百年难找出一个女子能够匹敌。
即便陆三省收买人心花去不少,多年来一大家子用去不少。
如今陆家如日中天,倘若细细分下去,还真有两三层,依旧是沈芸如的嫁妆,当归沈琛所有。
林娇安可不干。
刹那间翻脸如翻书,手心掩着唇呵呵笑。
“少爷有所不知,姐姐当年嫁妆多是多,架不住她这坏毛病呀。”
“一连病了多少年我数数,哎呀,可不就是你走的那年落下隐疾,七年前便开始病的么”
她将罪过全推在他身上,暗贬他不孝。
“病呀,人生在世就怕病,一病拖累全家人,是不是有这话来着”
“我林娇安大可以摸着良心说话,替你妈把持院子十多年,除了前头年少不知事,往后从未克扣过用度。尤其她那病。今天要请中国大夫,明天得看外国医生,还有这个药那个药,花钱简直比烧钱更快。你是男人,不当家不知油盐酱醋茶,我当家心里苦呀,但掏钱照样利落,向来没有推辞的。”
“好在姐姐体谅我,早些年自个儿说了,不想动用大帅辛辛苦苦赚来的钱,愿意用嫁妆治病,所以”
“你放屁”
燕婆子再度急红眼,“大少爷,别听她胡扯瞎掰”
“太太所有嫁妆搬到东北,全锁在后院里,连陆三省都曾经对外发过誓,断气之前绝不再碰半点儿。但十年前,这没安好心的贱蹄子诬陷太太偷东西,硬把太太推下床,从枕头套里搜出的后院的钥匙,私吞嫁妆至今。”
“你仔细去看,她戴得耳环就是大小姐的,手上玉镯是太太作小姐时候的生辰礼,翡翠质地、雕工皆是一等一,里头还刻着太太的小名。这镯子价值千金,拿去当铺都没人敢收,就被这货色攥在手里”
她一手拽着沈琛,一手去抓林娇安“脏玩意儿,还我小姐的镯子”
“干什么,你干什么,松开手”
林娇安尖声喊“建材,建材,建材你个混小子还不给我出来,你妈要被老泼妇打死了,建材”
女人打架最是凶狠,家仆不敢上前。
沈琛一个眼神,周笙强硬分开她们俩,拉住仍挥舞着双臂的燕婆。
“误会了。”
沈琛低着眼,声音很轻“我不是来取嫁妆的。”
“那你取”什么。
林娇安话没说全,只见他左手一起一扬,银白色的刀光自面颊滑过,干脆而利落的削掉小半块耳朵肉,飞落在地。
她没能反应过来,都不晓得疼,愣愣把话给说全“你、你到底要取什么”
“取公道。”
雪落在肩头,血溅在脸侧镜片上。
沈琛微微转过头,笑着说“1913年,你入门三月,失手将开水泼在我母亲的耳边,以致失聪。”
俯身,以手帕拾起那半只温热的耳朵,他礼貌而周到地递到她眼皮子底下。
“今天取你一半的耳,这是我应取的公道之一。”
“”
林娇安看着他手里的东西移不开眼,手指发抖地去摸自己的耳朵,后知后觉爆发出一声尖叫“啊”
“建材建材”
她呼喊着儿子,捂着鲜血淋漓的半耳,嗓门尖厉划破长空。
一个翘着头发、约莫刚睡醒的青年男子后脚冲进庭院之中,单手扶住林娇安,一看情形怒骂“哪来的龟孙子捣乱”接着就要掏枪。
但周笙的枪口已经碰上他的脑门。
“你奶奶的,有枪了不起敢用枪顶着老子,你死定了”
似乎手头有实权,陆建材毫不畏惧,反而拔高嗓门喊“出来,兄弟们都给我出来,把这俩龟孙子给我收拾了”
蹭蹭蹭。
匆匆赶来数十个膘肥体壮的东北大汉,个个手里拿刀握枪。
“怎么样,怕了就赶紧给老子松开,跪下喊爷爷还来得及”
陆建材得意自大,瞥瞥沈琛,并不认识他,还吊儿郎当地调笑“怎么,这还有个兔儿爷,长得不错 ,你就不用跪,给爷热热炕头就成。”
“闭嘴”
周笙对沈琛最是死心塌地,一直容不得有人说他半个字不好。
右手持枪顶着脑门不动摇,左手又摸出一把,朝天开了一枪。
震耳欲聋。
众人捂耳朵的空档儿,外面小跑进三十多个整齐黑帽黑长衫、一律持枪的男人。个个面色冷峻,眼神凶狠,一看就是杀过许多生的老手。
陆建材的人围着庭院,他们围着陆建材的人,枪指后脑勺。
门外还有一阵脚步响动,令人惊疑不定,外头究竟多少人
“日,什么仇什么怨,你哪个道上的”陆建材右腮跳动,眉目狰狞。
“许是。”
“黄泉道。”
沈琛脸上的笑又鲜明些,半脸血光,如雪地里开出的一朵刺目艳花。
他手里盖着帕,帕里握着枪,缓慢抵上他的脑门,好声好气地唤“六姨太。”
“那年年末,我母亲得孕前去庙堂祈福,半路遇山贼,同你有什么关系”
林娇安迟迟不语,眼神闪烁不动,仿佛在想说辞。
燕婆子忍无可忍,跳出来指责“是她做的她肯定想推脱,可去年我们找到那伙人里的两个,他们都认,阿致少爷被他们逼得跳山了”
“没事,我再问问。”
沈琛朝陆建材的左腿开枪,砰的一下,他身子歪一截,暴怒大吼“动手都给我动手打死这狗东西”
几秒过去,无人敢动。
陆建材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嘴里钻出许多刁钻的难听话。
“六姨太,山贼同你有什么关系”
第二次问,黑洞洞的枪口对准陆建材另外一条腿上。
“我、我”
林娇安心里一团乱麻,耳朵又不疼了,脑子里只有自己曾经做过的事,一桩桩一件件,顿时觉得天昏地暗,自己怕是活不过今天。
第二枪响。
陆建材龇目跪在地上,想偷偷摸枪,被周笙踩了一脚,枪踢好远。
“建材建材”
眼睁睁看着儿子中枪,林娇安心要裂开。
恶魔又在发话“六姨太,你可能不清楚,我有个规矩,凡事只问三次。”
“那么第三次。”
枪缓缓移到陆建材的后脑勺上,“山贼同你有没有关系”
手指在动,在一点、一点的扣住板机。
冷汗层层滑落,林娇安咬牙承认“是,是我安排的,你想怎么”
砰。
开枪了,陆建材的脑袋重重磕一下地,倒下去,死了。
“陆琛”
林娇安额头青筋浮起,眼里血丝重重,“我都承认了,你为什么开枪为什么”
“自然是为了公道。”
“以你儿子的命,还我兄长的命,这是公道之二。”
好像听了个笑话,沈琛唇角始终凝着钢铁般冰冷的笑。
眼仁深沉不见底,下一秒滑到她稍稍隆起的肚皮上,字字清晰,“六姨太好命,不知这胎是男是女。”
又给予仿佛真诚的祝福“我希望是个女孩。”
“不不”
林娇安联想到什么,捂着肚子连连后退。
直到退无可退,后背碰到圆形的枪口,她不得不回来,能屈能伸地扑通跪下。
“孩子是无辜的,真的,我做什么都祸害不到孩子。”
“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我给你娘磕头,我给你磕头认错行么”
她紧紧拽着他的裤脚,顷刻间流泪满面,不过开口条理清晰很清晰“孩子,她还没出生,她都没来到这世上你娘不会愿意你这样的,我了解她,她是个好人她绝不会这样报复我,不会要这样的公道,陆琛你娘信佛,头七未过你这样说是犯杀孽,会连累她下辈子投不了好胎的你行行好”
“行行好,放过我吧,求你”
苦苦哀求。
卑微至极。
边上倏忽钻进唇红齿白的小男孩,大喊一声“妈你怎么自己过来了”
再一看,有血,有泪,跪着,场面不同寻常的诡异寂静。
他凶神恶煞地瞪着沈琛,“你干嘛,为什么让我妈给你下跪”
“糖不要了,还你”
稀里哗啦一堆糖落地,糖纸晶莹剔透,流光溢彩,那么明净。
“你再凶我妈,小心我揍死你,杀了你”
他如小男子汉般张开双手护着自己的母亲,沈琛很难说在他身上看到了谁。
那股灵动劲儿。
嚣张,漂亮,孩子气。
像他自个儿家里养的小孩,又说不准,他所失去的家人活在世上,该是这个模样。
沈琛轻微的心软。
轻微的。
这股稀里糊涂的心软让他声音低哑,弓起膝盖,低下去平视林娇安那张脸,温柔地问“你有两个孩子,我只取一个,你想留下哪个”
“不”
她拉着一个孩子,俯身努力藏住一个孩子,将为母之道体现得淋漓尽致。
当年沈芸如也是如此。
拉着沈琛,用被褥包裹着圆滚滚的肚子,一口答应让出大太太的位置,只要放过她肚子里的孩子。
林娇安说“你选一个。”
沈芸如选不出来,她帮她选,狠狠踢她下床,鲜血流淌满地。
如今世道轮回转。
“你不选,看来只能我帮你选。”
沈琛知道。
圣人以德报怨,君子不牵扯无辜。
但他不是,他什么都不是。
不姓陆,没有沈,前无头,后无尽。
自七岁起颠沛流离,年满十二便为帮派杀人。
他独自走在一条狭窄的独木桥上,走的是血腥之道。
这条道不许他夜里深眠,不许他轻谈是非。
不准他输得太难看,不准他赢得太漂亮,不准他太脆弱,不准他看着完全不脆弱。
不准他柔软,又不准他冷血太过。
他什么都不是。
他绝不放过任何对不起他、对不起他身边人的人事。
否则这个月他的下属会死,周笙会死,沈音之死,连他沈公馆花园里一窝稚嫩的猫,都会因他这瞬间的好心而死得模样凄惨。
更不能对老人、怀有身孕女人以及孩子退让。
否则他迟早会死在老人、怀有身孕以及小小孩子的手下。
没必要多做抉择,他本就是孽缘之下诞生的孽,手指一动,枪声耳鸣。
男人叫,女人叫,孩子哭喊,汇聚一堂。
一瞬间好似全天下的声音都在这里,那个伏在棺材上的人似僵尸般直起身体,转头,灰败的眼珠直直看着他。
没有语气地问“你回来干什么”
“大帅”腹部涓涓流血的林娇安如同抓住救星,扑腾着往那边爬,绷长手指求救“大帅救我”
“醒了就走”燕婆子火急火燎地上前推他“陆三省大少爷已经回来了,太太肯定不要你守灵,你给我滚”
他纹丝不动,望着他,突然掏出裤兜里别着的枪,朝着他怒吼“孽子芸如都已经死了,你还回来干什么”
双颊凹陷,面色青白,胡渣满下巴疯长。
啊。
多像一个痴情的人。
这事信里没提过,不过沈琛没兴趣多问,只是伸平手臂,以枪对枪。
温声道“陆三省,依照我母亲的遗言,我来取你的命。”,,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请加qq群647377658群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