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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决战(三)(2 / 2)

鸠占鹊巢。

它们牢牢围绕着叶言之,蜘蛛长长的口器于他的头上触碰,摩挲着寻找一个可以插入的地方,这画面就像是一群试图弑神的背信者围着它们的神明。如今,它们下定了决心,想从神明怀里夺走那件珍藏着的宝物。

脚踩蛛丝的沙沙声传来,有谁走近了。

“来了,”那声音缓缓道,“来了”

它们悄无声息重新退去。这一片小小的天地变得亮起来,有一点阴暗的光从上方露出的缝隙里洒入。

借着这点光,叶言之看到了眼前人。

寇冬看起来仍然一如既往,和当初把他从兑换池里抽出来的模样别无二致。他的身旁蹦着一只皮毛光滑的灰兔子,林萌萌看见他,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

“找到了”

与此相对的,是寇冬淡淡的声音“危险,你退后点。”

叶言之的瞳孔终于颤动了下,抬起头来。

他对这句话的反应比之前的反应都大,兴许是因为这种时刻本更多都属于他。

在这之前,他才是站在寇冬身侧,听着他亲近地说这些话的人。他们甚至在天使的圣堂里亲吻,在游戏里构建起的虚拟的家里,少年与他交换用唇舌交换的、小心翼翼的、近乎暧昧的爱意。

现在,他反而站在了少年的对立。

一个恶人。

他从未如此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身份,进而浮出了一种近乎酸涩与苦味的痛楚,仿佛有颗橄榄不上不下,正正横亘在他喉咙里。他的脚在地上稍稍挪动了下,这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痛苦的映像、一种难以言喻的挣扎,但他的声音并没有颤抖。

“你来做什么”

寇冬的眼睛很深。他说“想和你玩一个游戏。”

他的嘴唇似乎有点干。在这样重要的时刻,叶言之突然不合时宜地想。

从小就是这样。它们总是容易干,泛着白,需要很小心地照顾很久才能重新泛上血色。那其实是遗传病的一种表现。

他想用自己的嘴唇重新帮它们变得柔软,但是在这时候,这样的想法显然无法实现。

在之后,应该也不会再实现。

“你以为他会感激你吗”

在他手下灰飞烟灭之前,死神冷笑。

他的真实轮廓其实与叶言之很是相似,只是要比他冷漠的多那种冷意几乎是镌刻进骨头里的,教他整个人也像这刀锋一样泛着冷冽的寒意。

“他不会感激你的,”死神断断续续道,“他这样的他们这样的我见过很多。”

那时的叶言之并没有回答,只是将镰刀更深地贯穿他的身体,如同穿过一块钝钝的铁。

他同样冷漠道“我不会让他死。”

“你以为他们害怕死”

死神居然笑起来,继而断断续续地开始咳嗽。他的嘴角流淌出了淡金色的血,却全然不管,只张着嘴,笑道“他害怕死他早就知道自己会死”

“先是他母亲,然后是你”

“叶三少”

他脸上呈现出一种古怪的、嘲讽的味道。放在这样一张脸上,竟然还显出几分神明似的悲悯。

“是他害怕死,还是你害怕死”

叶言之的嘴唇骤然抿起来。

他想起当年重逢时,站在楼顶上摇摇晃晃的少年。那时他在想什么

当幼年的寇冬被母亲牵着手走进叶家时,又在想什么

“生死有命,大道在天”

“叶三少,你强留不该留之人,强挽不该挽之命”

“颠倒生死,扭转阴阳,不顾人间伦常”

“叶三少”

“你绝不会有好下场”

死神的声音犹在耳旁,如轰雷般炸响。

可惜的是,对于他说的话,面前的人半个字也不在乎。他甚至没把脸抬起来,再给这犹且在挣扎的死神最后一个注视,就毫不犹豫地把手中的镰刀更深地插了进去。

杀掉死神。

他的少年便再也无需惊惧了。

他只在乎他的少年,听不进那些伦理纲常的话。

叶言之没有童年这两个字,这是凡人才适用的词。他出生那一日,血池倾覆、天地倒置,有星辰自西方腾空而上,寒芒烁烁,日月无法与之争辉。叶家人观完星象,均大喜过望这是神格诞生的征兆。

叶家伫立于阴阳两界,游走在生死之间,祖先爷曾经是位天师,德高望重,连死神也敬他几分。那时死神尚且是无常模样,世间又灵气充足,因此神力强大,便把祖先爷招至麾下,给予他大权,允许他依照天命取人寿命。后来代代传承,到了叶言之这辈,灵力衰竭,又兼世间沧海桑田,昔日死神逐渐退位,神力大不如前。如今那一把镰刀,根本无法与当年断魂索相较。如此一来,仍然保有当年实力的叶家已然成了阳间真正的审判者,解决应死不死之人,送各路魂魄归于地府,甚至隐有取死神而代之的架势。

更何况,如今还有了一位幼年神明。待神明长大正位,自然会荫蔽家族。

叶言之自幼生长在宗庙中。他生来便带有神格,与叶家其他人不同,他不入轮回,也不计生死,因此只被叶家家主带在身边,日夜教他阴阳两界之事。

他实则无父,也无母。生下他的女人一次也未来看过他,叶言之曾听她哭问叶家家主,问他将自己的孩子带在了何处。

叶言之起初以为那是说自己。后来才知道,那是说这一身皮囊。

女人不觉得神明是自己的儿子,她心里相信是神明夺了这一具。她真正的儿子,应该成了个孤魂野鬼,日夜不知在哪里飘荡。

她为此大哭,日夜痛苦。

叶言之无法感同身受。他隔着缭绕的灰白色烟雾看那个跪倒在地上的女人,香灰落在了她的头顶,把她的头发也沾成了白色。他看着那个女人,清楚地看到她抬起头来时满含怨毒的眼。

模模糊糊里,她的嘴在动。

“鸠占鹊巢”

那声音那么细,又微弱,叶言之却清清楚楚听见了。

她在祈祷自己死。

叶言之以一双三岁孩童的眼平静无波地望着。他知道女人这想法有多荒唐,哪怕叶家荡然无存,他也不会死亡他活得将比世上所有人都更久,亘古,永恒。

“不要听她胡说。”叶家家主俯下身来,满面慈爱,“你自然与这些人不同。待你正位,叶家还能有万年昌盛”

他仿佛透过面前这个尚且稚嫩的孩子,看见了叶家无限荣光的未来。

烟雾里,孩童垂下了眼。

怎么说。

他其实半点也不在乎叶家的万年昌盛。

叶言之不在乎世间事,神明无七情,无六欲。

叶家家主说“言之果然是不同,从不像平常的孩子。”他说这话时,几个叶家小辈正跪在宗庙里,为自己于阳间闯祸的事受罚。

叶言之那时不过七八岁大,背着手冷淡看下面的人,“我没什么想要的。”

家主并不在意,随口道“若是有想要的,你便只管说。”

哪一家得了个神明都会供起来,叶言之自然也不例外。他可有可无地点头,只把这当做一句无甚重要的话。

神明能有何想要的这世上的欲望,在他面前皆不值一提。

但就在几天之后,叶言之第一次知晓了自己竟然也会生出私念。他那一日踏入门,正正有一从宗庙里出来的孩子被高高的门槛绊了一跤,直直摔进他怀里。

隔着缥缈的白雾,那双眼睛也对上了他的眼。很淡的药香从他鼻间一扫而过,似乎是重病缠身的孩子,可不知为何,头一次让幼年神明觉得中意。

他改变了主意。

这该是属于他的孩子,就该被养在他这里。

叶言之站在了家主面前,毫不犹豫、毫无商量余地地说“我要他。”

家主还是第一次听到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心中惊讶,顺着他目光的方向望去,闯进视线里的是另外一个孩子,他正被一个神色凄楚的女人握着手,茫然又不知所措地抬头向他们看来

他的眼睛很清透,像是浸透在冰凉的井水里的两颗琥珀。它们生在一张苍白的脸上,没什么血色,甚至能隐隐看到淡青的血管。

那一刻间,家主心神大颤。

怎么可能

他记得这个孩子。

被母亲带来求救、希望他们颠倒生死的

这是个早夭的命格,甚至活不过三月。

可更重要的是,就在这一瞬间,透过这命格,他隐约看到了另一条断断续续新滋生而出的黑线,它们在苍白的皮肤底下流窜。这黑线里夹杂着斑斑点点的金光,那是与神明纠缠的象征。

这新生出的,分明是一条长生不死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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