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
他自然知道死神是干什么的。他母亲成日里求神拜佛,也时常在家里为死神摆供桌,求对方看在这些贡品的份上,放过自己儿子。从那时起,寇冬就知道了,死神是来把他带走的。
他的蜷缩很快被叶言之感觉到了。
“不用害怕,”神明用小小的手掌捂住了他的耳朵,“不用害怕”
他们一同望向面前的庭院。白雾飘渺里,有黑色的阴影逐渐逼近。
另一端,却是幼年神明低缓的声音。
“你只把这,当做是一场捉迷藏。”
捉人的是鬼,被捉的是人。
不要让鬼发现你的身影
寇冬骤然闭起了眼,死神的身影已经近在面前,镰刀的寒光频繁于他面前晃动着闪。他甚至能看到那兜帽下一双没有任何生气的眼,它们注视着他,冰冷的,不带感情的
他想喊,想放声大叫。心跳的快从胸腔里蹦出来,他意识到自己还是要死了。
躲不过去的,他必须得死。这好像是一个无法逃脱的注定式结局,无论他经历过多少次尝试,都改不了早亡的命运。
可幼年神明还是没有松开捂住他耳朵的手。
“我会让他看不见你。”
他宣誓似的喃喃,把孩子向自己身边拖的更近。寇冬能闻到从他身上传来的淡淡气息,仿佛是高山上的雪,又或者冬天笔直挺立的松树。隔着朦朦胧胧的白雾,他深浓的眉眼依旧清晰可见。
“我会,让他看不见你。”
他强硬地在死亡里为他劈出了一道生机。在后续数不清的日子里,无数场捉迷藏就在小小的庭院里展开,又从这小小的院子扩展到了寇冬生活的街道、扩展到了整个亡人,他把寇冬藏在了游戏的核心,一次次带着他的孩子脱离了死神的阴影。
就像他当初对寇冬所说的,这是一场游戏,一场回合制的捉迷藏。
现在。
在这蛛丝造就的迷宫里,脸色苍白的寇冬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面前还有那一只灰色的兔子,同样抬起头望着,他在这两者的眼睛里看到了不容错认的仇恨。
他的孩子找到他了。
“别再看了,”林萌萌催促,“你该动手了再不动手,那些蜘蛛又要跟上来了”
似乎是为了验证他的话,远处出现了悉悉索索的细微声响,像是昆虫的节肢在地上摩擦发出的响声。
“他们来了,”灰色兔子焦急地说,“你”
寇冬的瞳孔没有聚焦,虚虚渺渺飘在空中,“让我想想。”
实际上没时间再想了。
不过几分钟的时间,他就再次在视线尽头看到了那群巨大的昆虫露出的丑陋的、生着复眼的头它们望向他,发出不容错认的喜悦的沙沙声,踩着粘腻的白色蛛网向他靠近。
在这一瞬间,他就是被粘在蛛网上的猎物。
灰色兔子发出一声像是恐惧的吸气声,继而又扭头看了看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猛地一咬牙。
“要是没想好,你就再想想。我也勉强能撑一阵。”
“但你得记住了,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还有那么多人等着你呢”
说完这一句,它也做好了战斗准备,后腿骤然一蹬,与最近处的一只蜘蛛展开了战斗。它那样小小的体型在战斗中丝毫没有优势,基本是被几只蜘蛛在螯肢间来回玩弄,颠来抛去,星星点点的绒毛都落了下来。
饶是这样,它还在冲着寇冬喊
“你再想想我坚持的住”
走到如今,寇冬的身边其实也只剩下了这一个同伴。只这一个同伴,当年带着他跑了出去,如今又为了他再次回来,只是为了救他。
还有宋泓。
还有阿雪。
还有花匠。
还有许多其他的玩家。
他们都还被埋在这片蛛丝废墟之下,不知道何时就会被死亡的阴影彻底笼罩。
寇冬很想来一根烟。他不是喜欢抽烟的人,现在却特别想抽一根。
他低头望着面前人。
叶言之也微扬起下颌,望着他。
就好像他手里握着的,并不是足以致自己于死命的最后一根箭似的。
“阿崽啊,”青年最终低垂着头,小声说,“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从兑奖池里把叶言之抽出来的那一刻还历历在目。他费尽心思终于孵化了那颗蛋,将叶言之带在了自己身边,把他视如亲生那时候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后面还会有这种儿子对老父亲心怀不轨导致父子结仇相爱相杀的狗血结局。
这到底是什么剧情啊完全不符合寇冬这种甜甜的少女向主播的认知
仿佛一场恶俗家庭伦理剧
叶言之只是轻微地勾了勾嘴角。他的力气耗尽了。
从死神死亡到如今,他遭受到了来自规则的强大报复。现在的亡人越强大,他的力量也就越薄弱。
如今,他真的会被那一支箭杀死了。
寇冬站在他面前,最后一次认真地打量他,注视着他格外乌黑深浓的眉眼。
“你会后悔吗”
神明费劲地微微摇头。
“不要想是你杀了我,”他最终对自己的孩子断断续续说,“是是我自己。”
“不是你。”
神印说的对极了,他的贪念、嗔怒、执恋,最终教他万劫不复。
而青年该是清清白白的,午夜梦回,他不希望那是一场有关于杀孽的噩梦。
“捉迷藏结束了,”他最终温存地轻声道,其实想要伸手去碰碰这个由自己亲手养大了两回的孩子,可如今他被禁锢着,无法触碰,这最终只变成了一个轻微的根本无法分辨的动作,“你赢了。”
寇冬的眼睛里好像一下子蒙了一层水雾,转眼又似乎没了。他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手指摩挲着锋利的箭头。
其实这根本没什么好犹豫的,摆在他面前的没有别的路。
只有。
只能。
右手缓慢向后,拉满了弓弦,像是一轮漂亮的弯月。
箭的顶端缓缓下移,将方向瞄准了面前人被蛛丝缠绕的胸膛。灰色兔子远远看来,一时间也呆了。
嗓音干涩,声音也变得沙哑。
“再见了。”
三
二
他骤然调转了方向。
一
多锋利的一支箭那一瞬简直像活了过来,飞快地向前射去,只留下一道几乎看不清的残影。伴着一闪而过的寒光与撕裂空气发出的呼声,它准确地向前,毫不犹豫地将自己贯穿了面前的胸膛。
柔软的,毛茸茸的胸膛。
灰色兔子缓缓低头看去,那一支箭不在别处。
它就稳稳地插在它的胸口。
一瞬间,亡人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凄厉怒吼,无数蜘蛛向此处奔涌而来而身处风暴中心的寇冬仍旧维持着射箭的姿势,冷静地注视着。
林萌萌没有倒下去,它还在站着。它乌黑的纽扣眼注视着寇冬,动了动嘴,最终道“为什么”
它开始融化了。柔软的毛团一簇簇从它身上飞起来,恍惚中有隐约的人形于它身上浮现,先是教父,继而是塞壬,是叶言,心理教师,吸血鬼,鬼婴这些如走马灯般在它身上变化融合,最终形成的,是一张与叶言之一模一样的脸。
而它就用叶言之的眼看着寇冬。
从那眼眶里,有一滴漆黑的血缓慢地滴下来,永远凝滞在了脸颊上。
“少爷,为什么杀我”
“为什么”寇冬唇角微微一勾,竟然也轻轻笑了起来,“这不是你教我的吗”
“永远不要轻信游戏,只信你该信的。”
“你只搞错了一点。”
“林萌萌”还要反问是什么,寇冬放下了弓箭,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平平常常道“你把全世界都拉过来,我也信他。”
叶言之心头骤然一热。
“知道为什么吗”寇冬冷笑,“这特么就叫父子情你懂吗我不信我自己的崽,我有病吗,专门跑过去信你”
对面的“林萌萌”“”
已经深知他尿性却仍然为自家孩子突如其来的父子情感到猝不及防的叶言之“”
果然,无论到什么时候。
他都无法习惯这个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