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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1 / 2)

第一百二十三章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虽然有些晚, 但朔风一卷便肃杀了整个北京城。

太后寿宴已过, 各路藩王陆陆续续返回封地。辽王逗留至最后还未有离开的意思,承景帝面色难看, 最后还是直接发话,说是他离开封地已久, 再不返回恐怕与制不合, 他才懒懒散散地向太后辞行。

太后唉声叹息也无济于事, 祖宗规矩就是如此, 哪怕再不舍得,作为藩王的辽王也不能长久留在她身边。他既要走,程亦白照理也应该随行返回辽东, 但在临行前,却请求辽王让他留在了京城。

“怎么来到这皇城内,就不愿意回到冰天雪地了”驿馆里, 辽王背着手走下长长台阶,湖绿行云流水纹长袍曳过, 程亦白跟在后面,低声道“王爷原先不是说要留人在京的吗眼下虽然被迫只得回去, 但事情还有许多尚未完成,卑职总是希望能为王爷尽一份力的。”

辽王放缓了脚步,哂笑一声“我就怕你也像盛文恺一样, 枉费我私下打点让他入了京城, 可他却一无所获, 早知如此, 还不如一开始就换你去轻烟楼现在倒好,人去楼空,竹篮打水一场空”

程亦白微笑了一下,随着他慢慢走上石桥。“盛大人毕竟还是念旧,对王爷也算忠心的,只是后来发生那么多事情,实在是出人意料,他未能及时将东西找到也情有可原。”

辽王皱了眉头“现在盘凤钗已经不知所踪,你留在京城还有意义”

程亦白道“卑职以为,馥君虽死,只要相思还存留于世间,盘凤钗必定还会有重现的一天。如今掘地三尺也寻不出的东西,或许假以时日会出现在她手中,到时候再寻踪而去,岂非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辽王喟叹一声,望着天际浮云,沉声道“那个相思,到底去了什么地方派出去追查的人马怎么全无消息”

“着实寻找不到,好几次眼看着就要找到类似的人了,却总是被各种原因打断追踪。”

“有人在暗中护着她。”辽王皱紧双眉,“江怀越他不会真的对这个官妓动心了吧”

程亦白眉梢一动,低首道“越是冷情之人,越是容易深陷孽缘不可自拔。”

“不可自拔”辽王嗤笑了一下,“当初你对我说他可能在意这官妓,我还不信,现在看来竟真都被你说中怎奈此人虽有才干却不愿合作,如今落得撤职查办的下场,也是咎由自取。只不过裴炎那厮贪财又急躁,远不如江怀越沉静多思,想这宫中各监内宦众多,竟选不出第二人能与江怀越媲美,也真是无奈。”

程亦白问道“王爷可知江怀越是如何进宫的”

辽王愣了愣,回忆片刻才道“约莫是十来年前吧,我当时还未离京,听说曹经义去了一趟南京故都,带回来一个长得漂亮的小宦者,送到昭德宫伺候荣贵妃,因为长得和贵妃夭折的孩子有点相像,得到了贵妃的喜爱。后来万岁常去昭德宫,也对他上了心,多次夸赞他机敏好学,特意将他送入内书堂识文断字怎么忽然想到问这个”

程亦白淡淡道“只是一时好奇,是怎样的人家才会养育出这般出色的孩童,应该也是贫苦出身吧卑职那天听他口音,倒也不知到底是南方还是北方人”

“自然是贫困出身,以前听口音像是南方的,如今已经变了,到底是什么地方人我可不记得,谁会在意这些”辽王不以为意地说着,起身转下石桥,朝着暖阁走去。程亦白眉宇间流露几分怅然,随后紧跟而去。

数日后,辽王启程返回封地,出皇城时恰遇到定国公小公子宿昕策马而来,两相见过之后,辽王因问及宿昕何时返回南京,宿昕叹了一口气,道“前些天我父亲派了人马过来,我原本是打算在京城多待些时候的,而今没有了心情,留在这里触景伤情,还是回去算了。”

辽王询问原因,宿昕也不愿多说,只简单别过之后,便独自策马往城东去了。

虽已是寒风凛冽,淡粉楼前依旧车马轩昂,宿昕骑着骏马踟蹰于楼下,早有迎客的小厮跑上来盛情邀请,他却摇了摇头,只望着临街的那一扇紧闭的窗户。

花窗再不复开启,绛红帘幔沉沉低垂,檐下的铜铃瑟瑟颤出叮铃声响,在热闹的街市间几乎湮灭不闻。

怅然坐在马上,仿佛还能看到相思以纤纤素手轻推花窗,站在窗口朝着街上张望。他有好几次来到她房中,她都是站在那里望着下边,也不知是在出神,还是在等着什么人的到来。

他曾问过相思,在京城里有没有值得倚靠的人,她想了又想,唇边含着笑意,眼中掩饰不住的是柔情。

那会儿他就知道,相思心里必定是有人的。

只是没有想到过,她后来,居然会对自己说,她喜欢的人,就是西厂提督江怀越。

直至现在,宿昕都无法理解,如此聪慧灵动的相思,怎么就会喜欢那个人。他甚至都不知道,是在什么机缘下,这两个完全不沾边也不适合的人,会相遇了。

他曾想问,可是又不屑打听这些事情,原本想着如果太后寿宴结束,来自南京的乐妓们或许不会再被留在京城,那么他可以向太后请求,带着相思回到秦淮河畔。

他总觉得相思生于南京,应该也回到那片千古佳丽地。

而且那样的话,就可以帮助她摆脱江怀越的阴影,宿昕觉得相思对他大概只是出于好奇的吸引,或者是看他长得出众,就起了不顾一切的爱慕之意。只要把她带回南京,远离了江怀越,时间长了,她一定会淡忘那人。南京是他的势力所及之处,相思即便脱不了乐籍,在秦淮河畔也不会遭人欺辱,就那样弹着琵琶对着烟雨蒙蒙的水面,岁月静好,宛如画卷,也总比流落在京城不知未来如何要好一些。

可是一切还未实行,就传来了相思在观音庙里失火身亡的消息。

宿昕望着紧闭的花窗,默默叹息一声,失落地策马转身离去。

那天夜里朔风呼啸,天刚亮的时候就开始飘雪,纷纷扬扬白絮绵绵,轻落于树梢枝头、屋脊亭台、河流蜿道。城南的河流已经结了冰,宿昕南下返程的马队冒着寒风行经此处,风势忽然变大,乱雪迷眼,阻碍了众人前行。

宿昕本来也不急着赶路,见风雪凌厉,便下令众手下暂时停歇,寻找避风处躲一躲再走。

南京来的随从小厮们不惯北方风雪,自然都另寻避风处躲藏去了。宿昕在北京待了一段时间,倒是比他们习惯了些,撩开车帘见白雪乱舞,不由下了马车,不顾仆人劝阻,只戴着雪笠,便往荒野间行去探雪。

缭乱雪絮迷人眼目,朔风疾卷,从远处河面呼啸而过。

宿昕遥遥望着那蜿蜒向南的河面,这才发现有人在这大雪间站立于河畔,只身披着玄黑狐绒斗篷,连伞笠也无。

他见那人迎着冰封的河流静静伫立,心道莫不是哪位文人词客对景抒怀,便迤逦上前,踏着薄薄积雪来到此人身后。才想开口搭话,那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到来,侧过脸来望了一眼。

尽管他戴着斗篷深帽,面容只隐隐露出,宿昕被他这一望,心里还是泛起一阵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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