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先前, 楚慎行的分魂回到灵舟处时,此地魔修已经开始全面溃败。如今再回来,一路不见魔修的影子。
地上的血水一日日干去, 千里清正,连天上的猩红都仿佛退去一些。
修士们重上灵舟, 回想起此前离开时的种种,都有感慨。
孔铎、金善等人见了李丹青,皆是一乐, 拍拍他的肩膀。李丹青原先是赧然性子,如今大约是被旁人夸赞多了,还能镇定些。但等周明雪也往前,说听人说起他的事, 知晓他主动站出, 往后又数度与魔修打交道周明雪笑眯眯讲话, 李丹青听着、听着,耳尖发红。
孔铎眼尖,看到这一幕, 立刻“哎哟”两声。
几个人笑笑闹闹, 危险远去。
到了回程的时候。
从渊底救下的修士自然是回澜川, 往后再决定自己是要留下,还是再经由澜川大世界中转, 去往自己出身的世界。
至于楚慎行和秦子游, 则正像是秦子游已经和孔铎交代过的那样, 会回碧元。
灵舟只有一艘,饶是楚慎行, 也不能轻易做出第二条。
穿梭通道内又有无尽风暴, 普通灵梭进入之后, 十有要被冲毁。
为此,两边人马在穿梭通道入口道别。凌玉与谢戟果然被吕春来等医修带走,白天权倒是留了下来。依照吕春来判断,白天权的昏迷缘由只是此前伤重,与凌玉等人不同。再过些时日,他就能自己醒来。
如此,灵舟先行,碧元修士则留下来,等待楚慎行加固灵梭。
这八百年中,原先的器峰峰主已经仙逝。如今继承他衣钵的,是一个女修,名叫姜沅。
因碧元大陆灵气大涨,姜沅的修为倒是比从前周禄存在时更高,已经是元婴后期。
她带着一帮器峰弟子,名义上是给楚慎行打下手,实际上是跟着学习灵梭的制法。
楚慎行有所察觉,但还算欣然,并不藏私。
姜沅起先还有忐忑,但看楚慎行坦然,她也跟着放松下来,认真地学。
器峰弟子这些天做的活儿,过往都是秦子游负责。如今有人接手,秦子游乐得轻松,干脆带着一帮尚有余力的修士,四处找寻隐匿在周围的魔修,一样大方,愿意拿自己在其他大世界里见到的剑谱指教。
这师徒二人的态度,被青云掌门等人看在眼中。
陆璇在照顾白天权,姜沅又在楚慎行身边忙前忙后。到最后,能和青云掌门说话的人,依然是宋杓。
青云掌门感叹“我从前不明白,那占了你身体的恶徒,为何定要针对楚真人、秦真人,如今再看,却是有些眉目。”
宋杓抿着茶水,听了这话,心里想到自己在“宋安”记忆里看到的种种,并不多说。
不过青云掌门原先也只是要一个听自己讲话的人,也不在意有无回应。
他感叹一番,转而提起其他。
青云掌门说“我这身子,是愈发不行了。等这一次安顿下来,恐怕就要去闭关。”
宋杓听到这里,终于一怔,有了更多神色。
他叫了声“掌门,你这是”
青云掌门决心已定,说“我去闭关,哪怕希望渺茫,那总算是做了些什么。如若不然,恐怕”
真的就要等到灵气散尽,化作普通老人,就这么道解。
宋杓沉默。
青云掌门含笑看他,问“宋峰主,你愿不愿意接过我这掌门之位”
宋杓缓缓眨眼,说“我身体也不好,这些年来,都再无进益。”
青云掌门安静片刻。
这话是真,但经过了此前重挫,青云掌门也想不出,还有谁更合适接过自己的位置。
宋杓说“且看天权能否醒来吧。”
青云掌门眉尖挑动一下“你看好他”
宋杓说“他总算已经是化神修士。”
青云掌门叹了口气,慢慢说“是啊。”
又有片刻沉默。
青云掌门之下,白天权的确已经是仍然留在碧元的归元修士中,修为最高的一个。但他如今生死不知,谁也不知道往后如何。
青云掌门想到什么,问宋杓“说来,你们仿佛是差不多时候入宗的”
宋杓听了,回答“是。最初那些年,他都管我叫师兄。是在后面,我们有些分歧,”宋杓停顿一下,并不详细说,“从此分道扬镳。再到往后,他成了丹峰首席,我也是剑峰首席。时日长了,可能也不太惦记从前那些事,这才慢慢和好。”
青云掌门笑道“往后,你们一人成了丹峰峰主,一人成了剑峰峰主,也算佳话。”
宋杓微微笑了下,说“是啊。”
这就是只有他、白天权、青云掌门等人知道的事。
在宋安的记忆之中,楚慎行就是一切。从少年意气,到整个归元宗的“大师兄”,再到被陷害之后的五百年困苦。那个从思过崖下出来之后,变得阴郁很多的青年,往后,却又一日日的,带领正道修士,与魔族、魔修对抗。
宋安知道的,是楚慎行的故事。
他明明占据了宋杓的身体,偏偏又不知道宋杓有什么过往。
楚慎行改造灵梭,又花了一个月时间。
这一个月中,秦子游共找出四十余名魔修。
他最初的确打算就在穿梭通道入口转转,到到后面,越跑越远,带着一群年轻修士,大有“乐不思蜀”的架势。
至于夜深人静、难得休憩的时候,隐匿阵中,藤枝如何从他手腕盘旋而下,没入更多地方
就不足为外人所道了。
他在外,楚慎行留在灵梭上,忙碌之余,意外地听说了些其他事。
是姜沅无意中说起“此前,师尊也曾经提到楚真人。”
楚慎行不大感兴趣。
但姜沅又说“说早些年,有一个奇怪的修士找上门,请他帮忙打造一具新的身体。”
楚慎行这才有了些心思,看姜沅一眼。
姜沅陷在对自己师尊的怀念之中,说“算算时间,当时我刚拜入门中,并不知道这些。是往后,被师尊看中,收为亲传弟子,这才”
她说到一半儿,意识到自己太多话,于是停了下来。
楚慎行倒是额外问了句“你说的那奇怪修士,莫非是一个温姓女修”
姜沅一怔,说“如此说来,此事果真与楚真人有关”
楚慎行没有明确回答,姜沅识趣,不多问,紧接着说了下去“说来,那正是天裂时的事情。掌门老祖等人去了南疆,我师尊留守于归元。也就是这段时间,那奇怪修士找上门来。师尊之所以记得,也是因为对方写下一个器谱,其中用的正是归元秘法。我师尊细细问之,那人只说,是在外遇到些机缘。”
楚慎行心想这么说来,温如莹果真是找齐了给梅如故炼制新身体的诸多灵宝。
只是不知道,这两人如今又在哪里。
他短暂地想了片刻,到底并不放在心上。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一个月后,五艘灵梭被链接在一起,上方镶嵌了数十种灵阵,辅以各个世界的天材地宝。
姜沅私下里给青云掌门汇报,告诉他,楚真人在用起灵宝时,当真十分舍得。再者说,她事后想想,发觉另一件事。
如果只是为了回归元,那楚慎行原先也没必要做这些。灵舟只有一艘,但大可以所有人先回澜川,而后再行。
姜沅说“楚真人这么做,恐怕正是想传授秘法呢。”
青云掌门听了,又有动容。
一行三千余人终究启程,出发。
碧元修士被捉来的时候,始终被囚于牢笼中,无缘见到穿梭通道的真实模样。如今见了,各有感叹。
白天权迟迟不醒,陆璇倒是先做了另一件事。
阮蔻的孩子出生了。
她修为低,重昊的修为却要略高一些。在得知这点后,加上重昊的妖兽身份,陆璇对这一胎颇有忧心。
倒不是担心孩子不能顺利出生。而是这样一个半妖婴儿,恐怕会给母体造成极大负担。
陆璇此前接生过不少修士之子,可这是第一次面对半妖,心头很有负担。
此外,他也知道,阮蔻本人是一个魔修。
想到这些,陆璇头发都要掉光。
早在上灵梭的时候,他就开始每天和身边弟子们念叨,说起这一胎的困难。
众所周知,魔修一旦重伤,便很容易血瘾发作,癫狂寻食。
生产一事,原先就与“重伤”相差无几。
他忧虑太多,准备了许多丹药,又与阮蔻摊牌,说到了那一天,自己可能会采取一些特殊手段。
阮蔻自然全然答应。
她犹豫着,额外提了一句,说“楚真人此前赐我一杯灵酒,其中灵气丰厚,兴许能用到。”
陆璇一怔,让阮蔻拿出灵酒。
阮蔻拿出来了,满室都是清气。灵气浓郁,像是从泉眼中迫不及待冒出。
陆璇一喜,说“有了这些灵酒,我便更添一重把握了”
阮蔻听着,虚弱地笑一下。
陆璇去找楚慎行,想要知道,灵酒中具体有什么成分。
其中又是一番交流,等楚慎行弄明白陆璇是打算在阮蔻生产时用时,他的心情古怪了一瞬。
在他身侧,秦子游想起什么,唇角一点点勾起。又不欲在这样的时刻笑出来,于是扭头,去看窗外狂乱风暴。
楚慎行用藤枝捏了捏徒儿手腕上的细肉,然后缓缓开口,对陆璇说“兴许的确有用。”
自然有用了。
里面装着紫清藤做出的药散,连魔山都能压制住,何况一个炼气期魔修
只要一杯酒下去,保管阮蔻动弹不得,哪里还用担心血瘾发作
陆璇不知详情,但还是欣慰地离开了,再去准备其他。
留下楚慎行师徒二人。秦子游已经转过头,一副正经模样,好像方才偷笑的人不是他。
秦小仙师说“如今魔族侵入,碧元一片生灵涂炭。这么说来,昔日的兰曲程府,一定也非从前面貌。”
楚慎行看他,见徒儿这样一本正经,也不拆穿,只“嗯”了一声,看秦子游还要说什么。
秦子游“我原先是觉得,无论程道友发现了什么,总能用上回踪阵。但这时日太过长久,十数个甲子更别说,程道友也在玉简上写明,当初紫清藤变异,盖因有人在旁侧斗法。如此说来,往后他们研究紫清藤的时候,周边总有灵气波动,也说不准。”
显然是真的考虑过,而非一时情急,拿这话当筏子。
秦子游甚至显得有点忧愁,“这么多年月,也不知道,你我回去之后,能否再找到此藤。”
楚慎行看他片刻,缓缓说“兴许是可以的。”
秦子游看他,问“师尊,你这样想”
楚慎行看徒儿看看自己,再看看自己胸膛。
师徒二人的心思在这一刻合在一处。
他们没有说出来,却又同时想当日的天人感应,会不会就在预示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