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笼罩了云荒上空整整一个月后,孤守湖心的帝都伽蓝终于陷入了岌岌可危的境地城内贵族云集,各个世家大都有自建粮窖,存着大量干燥的嘉禾,故此粮食不曾匮乏。
然而,水源却出现了危机。
真是非常可笑而可怕的景象:一座四面都是水的城市,却内无一处可饮之泉
仿佛是对之前破军做法的嘲讽,如今空海联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幽灵红藫来作为武器对付沧流人。帝都每一口井里都蔓延着藻类,那种来自西荒赤水的幽灵红藫沿着镜湖水脉疯狂的透入,到处滋长,很快便将帝都内可供饮用的口水井全部侵蚀而外围铁城已经被空海联军攻陷,城内的沧流军民也无法出城汲水,只能困守其中。
缺水是比缺粮更可怕的局面,只不过短短一个月,伽蓝帝都里的沧流冰族已经山穷水尽,快要到达崩溃的极限。
这一场最后的攻坚战役,在无声无息中进行,缓慢而残酷。
“殿下真是英明,”大司命忍不住的赞叹,“围城之策胜过十万雄兵啊。”
真岚却是面色沉郁,并不以此为喜:“当年我也曾在这里守过十年的城,所以知道帝都的所有内外缺陷和长处罢了如今攻守转换,自然占了便宜。”
大司命叹息:“所以,这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啊”
真岚看着城中景象,眼里的光芒是黯淡而沉郁的,不见丝毫得胜的欣喜。城里饥寒交迫的百姓哀号声盈耳,达于内外他沉默地看了许久,似是不忍再听下去,最终掉转马头,回身进了无色城。
“已经连树叶都扒光了么”站在铁城的城头,大司命遥望禁城和皇城内的景象,眼里有报复的快意,“看来,接下去很快就要易子而食了吧除了人的血肉,已经没有任何含有水分的东西可以解渴了啊我们当日的苦,总算也让这些冰夷亲身尝到了”
围困在外的冥灵战士看着城中的一幕幕惨剧,黑洞洞的眼睛里没有表情,冷酷而沉默地旁观着。只有龙神不做声的游弋在伽蓝上空,忽地返身化为一道金光穿入水中。
光之塔下,一身帝王冠冕的青年用手支着下颔,正在闭目小憩。不知道是不是四肢缝回去的时候出了一些差错,他此刻虽然恢复到了王者的状态,却还是坐没坐相,透露着于王室风度格格不入的惫懒和散漫。
“真岚,”海国的神袛对那个午睡的王者开口,“我有话问你。”
“怎么”皇太子被冒昧来访的客人惊醒。
“你”龙神看着他的双目,微微一惊那双睁开的眼里血丝密布,颇为骇人,似是已经一连多日未曾得到好好的休息。真岚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指指水面:“上头每夜都有呼号声,令人不得安眠。”
龙神看着憔悴不堪的空桑皇太子,意味深长:“看来,若是真的灭尽了城内数十万沧流人,你整个余生都将寝实难安了。”
真岚没有回答,看向龙神,面色阴晴不定。
“一个月里,围城已经见了成效,如今城内沧流人困顿不堪,已经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惨象无复以加”龙神低声,眼神炯炯,“皇太子为何不令军队发起总攻只要一声令下,这个世上便再也无沧流一族了。”
“我”真岚低下头,看着手边的辟天长剑,迟疑。
“是因为皇太子尚有犹豫”龙神凝视着困扰中的人,双眼如同明月一般皎洁,“请说出来如今空海结盟,应坦诚相见才是。”
真岚终于抬起头,直视着龙神:“是。在下心里有犹豫,所以无法拔剑。”
“为何”龙神静静追问。
“兵乃天下凶器,战乃存亡之道,是故天下动荡中,生死皆不足为奇。”真岚手抚辟天长剑,看着上面星尊帝写的铭文,眼神却是复杂,“但我不是先祖那样的人,无法做到横扫天下、血流漂杵而无动于衷。”
他转头看着龙神,眼里有苦笑:“当我明白那一句话只要一出口,就意味着要夺去数十万性命时,我就仿佛中了咒术,怎么也开不了口”
“多么奇怪按理说,我不该多想这些,”真岚摇头,“想当初冰族追随智者灭我空桑时,下手何曾容情过而我自己,又何曾不是被他们生生车裂相信外面的六部之王,也个个都恨沧流人入骨,只等我一声令下便会纵兵而入复仇吧他们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
龙静静看着他,倾听着,却没有开口。
“可是,我非常,非常的厌恶现在的自己”心里长期的积郁仿佛爆发了,空桑的王者看着海国的神袛,苦笑:“上面的那些哭声和惨叫令我整夜整夜的不能入睡你说的对,如果我真的下了屠城令,在余生里必然无法安眠龙,请你告诉我,于今如何是好”
龙神忽地笑了:“真岚殿下,你原来是一个软弱的帝王和你的先祖完全相反呢。”
巨大的蛟龙盘绕起了身子,在光之塔下盘踞而坐:“你无法做这个决断,因为负担不起葬送千万苍生的责任是不是苏摩还在,你就不必如此痛苦了这种困扰你的问题,他很快便会替你做出决断他可不会如此妇人之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