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海洋反倒是困惑了:“大姐,张哥是经商的,他咋有这么大能量,居然可以把我这种村小教师调到茂东去就算是在巴山县城,从乡镇学校调到城头都是难上加难。我们学校有一位老师叫马光头,他的头发为什么掉光,就是因为天天琢磨民转公的事,张哥一个电话就搞定了,我搞不懂。”
“沪岭那个行业人尖子扎堆和人民币扎堆,在广东有一个岭西帮,各行各业都有,生意做得大。沪岭搞金融和地产,在他们圈子里很有面子,在岭西办点事还是很容易的。岭西省的领导要到南方去,经常是他们在接待,花天酒地,用钱如流水。”
杜小花来到门口中,道:“你爸说了,中午二娃就别去了,简单吃点,早点到学校去,别让老同志为年轻同志代课。”
这次回家,张沪岭成为了全家甚至是全村的宠儿,侯海洋对准姐夫印象挺好,同时又觉得自尊心受到了莫名的划伤。他在新乡学校受过伤,回到家不仅没有得到安慰,还被教训,他感到委屈。
他同姐姐一起出去,与张沪岭告别。
张沪岭昨天喝了不少酒,脸色显得略有苍白,道:“我的想法你姐给你说了吧,凭着你的聪明才智,待在学校太屈才跨出学校,天宽地阔,世界太大,岭西能提供的舞台太小。”
侯海洋道:“张哥,我回学校整理下思路,想好了,我再跟你联系。”
张沪岭道:“这有什么好想的,巴山太封闭,不是久留之地,早点到广东来,我这边正缺自己人手。
聊了一会儿,一家人就去段三家里吃饭。
家里人走光,二道拐学校清静了下来,侯海洋将剩下的酸菜粉肠汤烧热,吸吸呼呼地吃着,脑子里突然浮现了吕明、陆红在院中做饭吃菜时的情景。他想道:“说不定过了春节,吕明就要和财政局那位结婚,女人心海底针,还真是善变。我一定得做出成绩,让吕明瞧一瞧谁才是真正的男人,到时要让她为自己的选择后悔。”
“秋云应该考完了吧,她要到四月份才能得通知,报到也得在六七月份。”想起秋云,侯海洋心里热乎乎的,就想着马上能回到新乡的牛背砣。
戴上姐姐特意找出来的围巾和帽子,侯海洋找来镜子照了照,他感觉自己就和座山雕的造型相差不多。这种造型虽然古怪,但是有了新武装,骑在摩托车上就感觉舒服多了,至少抵御寒风的能力强大起来,不像刀子直接割肉。
一路迎着北风,侯海洋将摩托车骑到了巴山县城。虽然有姐姐的围巾、帽子和手套,他仍然被风吹成了冰棍,清鼻涕不停往下流,脸上皮肤隐隐作痛。进城以后,他将摩托车开到东方红学校,准备看一看杜敏小店的情况,什么时候需要补货。
到了小店门口,侯海洋大吃一惊,小店仿佛经历了一场台风,塑料做的招牌被撕掉,玻璃全部破碎,露出锋利的尖齿,大门虚掩着,在风中时开时关。推门进入时,木门发出嘎的一声。地面有油渍,满是玻璃渣子。从厨房里飘来一阵香烟味道。
杜敏脸上有几块青肿,头发披散着,她坐在案板上,嘴上叼着一支烟,烟头升起袅袅青烟。“出了什么事情”侯海洋大吃了一惊。
杜敏脸上表情漠然,狠狠地吸了一口烟,道:“昨天来了一伙人,把店砸了,能拿走的全部拿走了。”
“是什么人,报警了吗”
杜敏摇了摇头,道:“砸店的人是社会上渣渣娃儿,我知道这一伙人,惹不起。”
侯海洋帮助杜敏是一时侠气,他没有料到会有这么多麻烦事情。在屋里来回踱了步子,看着杜敏的惨样,他下决心帮人帮到底,问:“下一步怎么办”
杜敏刚刚看见了改变生活的希望,微弱的火星便被几个恶狠狠的社会混混打碎,一时之间,她觉得心如死灰,喃喃道:“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想凭劳动吃饭咋就这么难”
侯海洋四处打量了破烂的小店,给付红兵打了电话:“斧头,我的一位朋友在东方红中学旁边开了一个小鱼馆,被人砸了,你过来看看。
不一会儿,付红兵骑着三轮摩托来到了东方红中学见到侯海洋,劈头就问:“你什么时候认识做生意的朋友”他和侯海洋知根知底,听说一位开馆子的朋友,想了半天也没有想起是谁。
“斧头,你能认识小钟美女,我怎么就不能认识杜老板。更何况我现在在做鱼生意。”
付红兵想到侯海洋的第二职业,也就释然。到了小店,认真查看了一番,详细问了砸店人的相貌以及相互间的称呼,他交代了杜敏一句:“这事暂时还没有头绪,我会想办法查一查,下次遇到这种事,你首先报警,走正规渠道。”
杜敏由于以前差一点就成为了站街女,对公安人员有一些惧怕,没有听出付红兵话语中的官腔味,不停地点头。
侯海洋最熟悉付红兵,见他的说话方式,知道他有所保留,送其出门时,道:“斧头,当真不得了,学会打官腔了。你给我说老实话,到底是咋回事,刚才你反复问了那伙人的相貌,是不是有线索”
付红兵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侯海洋道:“屁股一翘,我知道你拉屎拉尿。你看出点什么”
付红兵跨在摩托车上,道:“我在学校教书的时候,觉得警察很威风,现在当了替察才知道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特别是我们这种小警察,就是干活的份。我给你说实话,巴山城里有几伙杂皮猖狂得很,他们多数都和我们上面的人混在一起,否则早就被收拾了。刚才那个老板说砸店的人额头到左耳有一条伤疤,如果我没有猜错,他是刘七刀的结拜弟兄,这伙人跟我们内部的人关系很铁,我这种才人行的小警察管不了。”
侯海洋在新乡时,与社会人物打过架,屁事没有,他没有想到在县城里,居然小警察不太敢管社会渣渣的事情。“有这种事你虽然是新警察,可是毕竟是警察,给那伙混混打个招呼,他们肯定还是要给点脸面的。
“这伙杂皮不会无缘无故来砸店,肯定是有人授意。现在风气不正,城区派出所复杂得很,稍不注意,说不定有一天就被踢到乡镇派出所。”付红兵朝着小店的方向努了努嘴,道,“这家店最多就是买你的鱼,和你又没有太深关系,别管了。”
侯海祥拉着付红兵的肩膀,道:“我在参加县篮球队的时候,蒋刚把刘七刀叫了出来,刘七刀恭敬得很,还带着我们一大帮子人到夜来香去玩,连我都被派发了一个小姐。”
付红兵发动着摩托,在轰鸣声中,道:“蒋刚是治安科科长,实权派科长,管着牛鬼蛇神,刘七刀当然得给面子。同是警察,差距大得很。好,我得走了。
侯海洋道:“你给个实话,到底能否帮得了”
“我们是什么交情,绝对不会假打。如果我去找到刘七刀,他表面上会给点面子,背地里就说不清楚了,关键还是看指使者。
侯海洋没有再为难付红兵,道:“你好好混,争取早点有个一官半职,给我们生意人正八经地保驾护航。
“少鬼扯,你算什么生意人。我走了。”付红兵当警察的时间不长,心理变化很大,侯海洋自毕业以后同样经历了复杂的心理变化,但是比较起来,似乎付红兵变得更大。
“轰轰”一阵摩托车响,付红兵驾驶着摩托车又开了回来,他道:“还有一件事情没有给你说,沙军这小子时来运转,调到县里头组织部去了。”
侯海洋道:“是好事,抽时间宰他一顿到了组织部年年有进步,沙军这小子要飞黄腾达了。春节,我们约起来见面。”
沙军调到了组织部,这是一件喜事,侯海洋心里却很不是滋味。毕业时他作为茂东市三好学生,原本应该有一个好的分配,不料现实如戏剧,付红兵当公安了,沙军进组织部了,地区三好学生开始卖鱼了。
“侯师傅,付公安咋子说”杜敏脸上充满了期待。
侯海洋摇了摇头,道:“这事不太好办,砸店的人都是社会上的渣渣娃儿。”为了安抚杜敏,他没有完全转述付红兵的话。
杜敏急切地道:“有人来捣乱,我的馆子没有办法正常经营。”从希望的云端跌落到冰冷的水泥地上,她强撑的干练顿时破碎,捂着脸,蹲在墙角,哭了起来。
侯海洋在转身回屋时,曾经有过不再插手杜敏小店的想法,可是看到杜敏泪如雨下,联想到自己毕业以来受到的不公待遇,一股义气涌了起来,他蹲下身,道:“杜敏,别哭了,活人不会被尿憋死,我们一起想办法。”杜敏带着哭腔道:“那伙人不准我在这里开店,说如果继续开,他们天天过来砸店。他们这样一搞,谁还会来我这里”
这是一个现实问题,小饭店总有一伙地痞流氓来捣乱,生意很难做下去,这不是打一场架就能解决的问题。侯海洋也为难起来,道:“你在这个店投人多少钱”
“这个店投人不多,房子是熟人的,一个月交一次,借钱买了些桌椅和厨房用具,还差你的鱼钱。”
“我的鱼钱就算了,这个地方多半不行了,我建议你换个地方,比如到城外搞个现在开始流行的农家乐,或者是其他什么地方再开个小馆子。”
杜敏用手背抹着眼睛,抬起头来,道:“前一次我是被逼得没有办法,才到了路边店。这就好比寻过一回死,没有死成,我再也不会走那一条道路了。我也不想再马上开店,没得本钱,没得手艺,想赚钱是个笑话。”
侯海洋见杜敏咬着牙,很倔强的样子,道:“你有什么打算”
“我准备把小店关掉,到茂东或者是岭西的大餐厅去当服务员,先学艺,再当老板。”杜敏用手抹了抹眼角,又道,“最大的问题是家里确实急着要钱,我想借一千块钱,给父母拿点药,这一千块钱加上以前欠的鱼钱,我写字据,以后砸锅卖钱也要还上。”
有了学校背后的那条暗河,侯海洋便有了随时可以变现的银行,他从裤子包包里抓了一把钱出来,道:“我这里有七八百块吧,你先拿去。我支持你到餐厅里打工,学到了本事再来开餐馆。”
杜敏拿着钱,一屁股坐在餐桌上,点厂一支烟,开始数钱,数完以后,她自嘲地道:“侯师傅,我欠了一千七百块钱了。现在确实还不起,但是我肯定要还。”
一掷千金的张沪岭和为了生存奋斗的杜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侯海洋骑着摩托车,帽子和围巾把头和脖子捂得很紧,只剩下一对愤怒的眼睛
回到牛背陀时,侯海洋再次成为冰棍,他用僵硬的姿势从摩托车上下来。院子里有几个小学生还没有离开,追逐打闹。他们聚了过来,站在距离康托车两三米远的地方,用羡慕的眼神看着他们眼中天外飞仙一般的摩托车。
马光头守在办公室里,准备再等十来分钟,就将小孩子们赶走,锁上门,他就可以离开学校。听到摩托车响,他就站在门口,“你回来了,大冬天骑摩托车,味道不好受。”
侯海洋搓了搓冷得发硬的脸,道:“马老师,这两天没有什么事吧”
马光头憨厚地笑:“我们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有什么事。”
“政治学习,刘清德找我麻烦没有”侯海洋手里提着一块肉,递给了马光头,道,“回去杀年猪,这是我爸让我带给你的。”
马光头拱了拱手,道:“难为侯老师还记得我,这怎么好,怎么好。”他接过猪肉,又道:“过了春节,民转公的名额就要定下来,侯老师要做好准备,再去做点工作。”民转公名额原本就有限制,民办教师互相之间也有竞争,马光头为人颇为纯朴,拿着猪肉,心里热乎,再次提醒侯海洋。
“马老师,我两次都没有参加政治学习,又有两天没有来上班,没有人来找麻烦”
马光头道:“你没有来,刘清德屁都没有放一个。明天下午五点半,学校要开会,估计是讲放假的事。”他心里暗自嘀咕:“真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侯海洋头上长角身上长刺,迟到旷工,居然连刘清德都不敢管,他平常最看不惯有人缺政治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