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海洋道:“我们到坡上走走,你看看我的地盘。”
两人手拉着手,顶着北风走上旱坡。旱坡上,凡是侯海洋地盘的边沿都栽上了刺桐。刺桐生命力极强,随手插在地上便能生根发芽,长成以后便成了一片刺墙,这是一道天然围墙。
侯海洋指着远处蜿蜒小河,道:“这里风景如画,我要在山顶上修房子,住在山上,看星星,吹山风,吃河鱼,养土鸡,这是何等浪漫。”
秋云不理解侯海洋如此举动,道:“你莫非真想要在这里待一辈子梁园虽好,非久留之地。”
侯海洋用坚定的声音道:“我决定了,你离开新乡之时,也是我到广东之日。”
秋云原本将头依着侯海洋肩头,闻言抬起头,道:“你不考大学了即使到广东发展,没有文化还是不行,真要从基层做起来,难上加难。”
依靠姐夫发展,侯海洋并不觉得光彩,他没有深说,浅浅地谈了几句,很快就转了话题,道:“考研成绩好久出来”
秋云道:“成绩要在3月8日才出来,考前还信心百倍,考完之后觉得也不错,现在回想着考卷,越想越觉得错误的题越多,心里反而忐忑起来。有一道多项选择题目少选了一个答案,最有把握的英语也考得不理想。”
秋云是一个独立且坚强的女子,在侯海洋的印象之中,她是第一次露出这种患得患失的表情,安慰道:“这大半年,你一门心思都在复习,准备得不错,我相信你能成功。”
秋云道:“大家为了考研都下了苦工夫,不仅仅是我用功。在大城市的同学还能参加各种补习班,和导师也能有联系。我在新乡就全部靠自己,亲戚只能是帮忙联系点日常事务。”
走上旱坡顶,视线顿时开阔起来。牛背陀小学被绿树所环绕,房顶是灰色的小平台,绿树外面是小河,河上面飘浮着不少竹叶。再远处是小块农田,零星房屋散乱地分布在小丘之间。
侯海洋将秋云拉到身前,为她挡住山风,道:“我们这些农家子弟很大的一个梦想就是跳出农门,到大城市去工作和安家。为了赌气而来到巴山县最偏僻的新乡学校,对于我们这种农家子弟来说是不可理解的,这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他想起了父亲给自己说的话,强调了一句:“你这是用他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用他人的错误来耽误自己的前程,太不值得了。”
秋云道:“你不了解当时情况。我从小就住在市公安局家属院,父亲很早就是公安里的英雄,在大院子里我很自豪。在毕业前夕,父亲突然从英雄变成了黑社会,在院里人人侧目,这种反差让我难以接受。父亲出事以后,我便准备在今年考研,而且是势在必得,故意选一个偏远的学校,就来到了新乡,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否则怎么会认识你。”
侯海洋搂着秋云的细腰,道:“这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我同样如
此。”
秋云道:“但愿我这一次能成功,我们要一齐离开这个鬼地方。”
等待考研成绩的时间颇为难熬,在三月,这是考研成绩揭晓的时间。秋云上完课,在中午时间就来到了牛背陀小学,她拿着侯海洋的传呼机,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等着堂姐电话。
终于,在十二点四十分,传呼响了起来。秋云急忙从操场来到厨房,道:“有传呼了,是茂东的号码,我要到场镇回传呼。”
侯海洋拿过传呼机,认出是小周办公室的电话,道:“这是我在茂东一位朋友的电话。”
秋云既失望又松了口气,拿着传呼机又站在门口等着。十来个泥猴似的小学生在院里追逐打闹,他们是心思单纯的小学生,尽管物质条件粗陋,却可以因为一场篮球比赛、一次有趣的游戏等简单原因而产生出发自内心的幸福。
冷风吹起秋云长发,在空中飘动着。
“外面冷,在灶火间来坐一会儿。”侯海洋将秋云从门口劝进灶间。
灶膛用细灰盖住,看不见明火,仍然向外散发着热量,秋云坐在灶间,接过热水杯,小口小口地喝着。
学校门前走进一个人,歪歪倒倒的,扑面而来的酒味甚至在屋里也能闻到。侯海洋正陪着秋云等待考研成绩,没有心情陪赵海这个老醉鬼扯淡。但是人已经进来,还得接待。
“侯老弟,你牛啊,占了学校的地居然都没有事,几个校领导屁都不敢放一个。”赵海直接坐在客屋,端过侯海洋的茶杯就喝。吐了一口茶叶碎末,他又道:“我就是开学晚了一天,代友明说了一顿,刘清德狗日的又来冷嘲热讽,王勤这个娘们儿分管小学,完全说不起话,如果小学和中学不分开,学将不学。”
侯海洋没有理他,耳朵朝向灶房,等着传呼机的响声。
“赵良勇这个龟儿子是乌脚蛇戴起眼镜假充正神,现在开始读函授本科,叫他龟儿子打扑克居然不来。他是个把壳蛋1,到派出所啥子鸡巴狗卵子都交代出来。”
侯海洋如今从心里有些瞧不起酗酒的赵海,道:“你不要说别人,先把酒戒掉,每天醉醇醇像个啥子。你这是用他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赵海低着头,长长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脸,道:“你天天抱着美人睡觉,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我算啥子尿东西,就是一块扶不上墙的烂泥,混一天算一天。”
秋云等着堂姐的电话,心里如有一只猫在抓,她很想和侯海洋说一会儿话,又不想与酒醉鬼赵海见面。每当赵海喝醉酒,他看人眼神直勾勾的,眼光带刺,令她很是不喜。
眼见着到了上课时间,秋云准备离开牛背陀回学校,传呼机响了起来,这一次也是茂东电话。
“海洋,是你的电话吗”
得到否定的回答以后,秋云急急地道:“我去场镇回电话。”侯海洋出门去骑摩托车,马光头和另外的老师已经来到了院子,准备下午的课。侯海洋道:“马老师,我要到场镇,我的课你帮我上。”
马光头不断地点头,脸上挤出笑容,殷勤地道:“侯老师,你去,我帮你上课。”自从那次向王勤打了侯海洋的小报告以后,他心里存在着深深的内疚,恨不得帮着侯海洋上完他所有的课。
侯海洋发动着摩托,道:“那就麻烦了。”
出了学校,秋云忍不住道:“我听到一些说法,你租旱坡的事,牛背陀的老师到学校去告了你,这些人平时老实巴交,怎么能这样阴险”
迎面而来的风,直灌进衣服中,侯海洋缩着脖子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们都是造孽人,我不跟他们一般计较,装作不知道就行”
“我做不到这一点,和李酸酸总是搞不拢,她这个人太喜欢在背胡说八道,不传播点小道消息就会觉得浑身不舒服。”
“我是男人,你是女人,当然不一样。
说话间,摩托车到了场镇。秋云拨打电话时,手有些发抖。放下电话时,脸色阴晴不定。
“情况如何”
“单科完全过了,总分349分。”
侯海洋对考研是一头雾水,不知道这个成绩意味着什么。秋云脸上忧色愈发,道:“去年总分是342分,也不知道今年的录取线是多少。”
侯海洋伸手拍了一下秋云的肩膀,道:“既然比去年分数要高,你担心什么耐心等待就行了”
秋云用力挤出一些笑容,道:“但愿录取线和去年差不多。”
成绩出来以后秋云这才真切地感到了地处偏僻的馗尬、她想打探点消息只能委托给堂姐,而堂姐毕竟有自己的事情,她给的消息总是慢了些。这就让秋云头痛且心焦,下班以后来到牛背陀也是坐卧不安,如热锅上的蚂蚁。
侯海洋决定要帮秋云做点事情,如今秋云最麻烦的事情是缺少通信工具,安装一部电话要几千元的初装费,意义不大,最佳的工具则是一部显示传呼。
他抽了星期四的下午来到了县城,直奔最大的电信经营店。他如今有了一定的积累,荷包比起第一次买传呼机硬了许多,要了一部性能比较好的双排汉显摩托罗拉,传呼号是zg开头,交了一年服务费,用了三千多元。付钱的时候,侯海洋肉痛得紧,可是想到秋云的柔情蜜意,便觉得付出是值得的。
骑车回到新乡牛背碗时,过了六点,天变得漆黑一片。侯海洋站在牛背陀学校铁门前,看到秋云坐在灶间,单手托腮,盯着熊熊燃烧的灶火想着心事。
她听到敲打铁门的声音,拿起手电朝外照了照,警惕地问道:“谁啊”
“是我。
听到是侯海洋的声音,秋云松了一口气,拿着钥匙走到了门前,埋怨道:“你又到哪里去了,也不给我提前说一声。”侯海洋给心爱的人办了件实事,心情不错,开玩笑道:“你太小心了吧,刚刚天黑就紧锁大门,这是对新乡治安情况的否定。
秋云满腹的心思,没有和侯海洋开玩笑,打开铁锁,问:“你怎么突然就进县城我看见你留的条子,又是送鱼你没有去收鱼啊。
侯海洋只道:“冬天骑车真受罪,鼻子和耳朵都要冻掉了,快,弄点吃的。
秋云看侯海洋被冻得嘴唇乌青,转身从灶间将热饭菜端了过来,摆了两个碗两双筷子,然后坐下来默默无语地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