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几安并不知外面世界已方寸大乱,也没有猜到此次闭关所耗费时长比他预估的要长上许久,他徘徊在青云崖下的森林里已经许多天了。
抬起头只见天地方寸,九耀和煦,明明脚下的土地是他所熟悉的云天宗,但往熟悉的方向望去却看不见宗门大殿也看不见轨星阁或者陶亭,一切都是野草丛生潦落模样,浓白的云雾环绕在半山腰而不是峰顶。
此处乃迷雾森林。
云天宗宗门成立前,三座主峰三山环绕,下有常年缭绕云雾与原始丛林,名曰迷雾森林。
宴几安徘徊于林中数日,不消许久便悟道前方或许有机缘在等待,不急不躁,终于于今日明堂敞亮,仿若得一道光指引,他循光而去,终于听见一道溪水叮咚流湍之音传入二种。
拨开遮挡于眼前一枝阔叶,眼前便就此开阔,不远处净潭溪水透澈,水面上荡漾着一艘小小的木舟。
木舟上,身着白色宽大道袍女子肤白貌美,看似不过花信年华,眉心一点红,一袭乌黑长发倾顺而下,最上方只簪一枚造型朴质乌木簪。
半身倚靠木舟边缘,纤细的手托着下巴,她半瞌搭着眼,漫不经心的视线只专注于手中鱼竿,只见鱼漂沉浮,未见鱼获。
宴几安上前,未多言语,不问来历,只顶着那张寡淡神情的脸与那女子一拜:“师尊。”
女子的目光才慢吞吞从水面挪开了,像是才察觉眼前有人,视线以轻飘飘的力道将这如今在修仙界一人之下的云上仙尊上下略一打量,方才笑道:“徒儿,似长高了。”
此人正是宴几安的师尊,道陵老祖。
世人皆道那云上仙尊,生来便是天降祥瑞,三岁入道,五岁炼气,十岁筑基,乃天下一顶一的休闲入道圣体,殊不知他也并非两眼一闭天生天养,自悟道门,实际上,他也是有师父的。
只不过那道陵老祖以稚童形象入梦出现在其跟前,教导牙牙学语,与他述说世间万物玄妙,助他平步青云……………
再后来,有年轻妇人,有光头和尚,有敞怀赌徒,也有落魄道士,或是儒雅书生,或是威武武将。
道陵老祖形象百态,真身不见,每回应运当下环境而生。
宴几安只幼年与少年时期被戏耍过几回,再后来,他于梦境喧嚣中也能一眼认出其师父真身,道陵老祖直呼徒弟变得不再可爱。
再再后来,大约从宴几安突破元婴末期今日出窍期,做师父的便很少再入他梦中。
“过来,让为师好生瞧瞧。”
女子抬腕,笑着冲他招手。
宴几安扫过一眼那看似有些拥挤不像能承载二人的木舟,还是木着脸踏上。
落座于木舟上,又发现木舟不宽不窄,正巧容下二人。
道陵老祖放下鱼竿,倾身靠过来。
宴几安目光自然而然投向她,只是不经意扫过宽松敞开领口那一片雪白与暗影汹涌时,稍微一顿,便挪开了视线,将目光定格在岸边一簇黄色野花。
那般不自然的僵硬,惹得女子笑得停不下来,略微冰凉的手点了点他的鼻尖,嗔道:“你倒是对你那未来道侣忠贞。”
似乎早就习惯其顽劣性格。
宴几安不置可否,光以沉默应对。
任由冰凉柔软的手游弋,如蛇一般从他鼻尖划过下颚,修长的颈脖,最终落在他的肩膀上,她问道:“受伤了?”
宴几安慢吞吞挪回目光,眼底早已归于平静:“被来历不明的畜生咬了。”
道陵老祖手拨开他衣衫,凑近一瞧,随即嫣然巧笑:“你早已炼得半身仙体,世间万物,三界六道,想要伤你这般深重谈何容易......傻徒弟,那可不是什么来历不明的畜生。”
宴几安不明所以,薄唇轻抿。
松开宴几安还沾淡淡血渍的领口,女子懒洋洋靠回木舟舷边,歪着脑袋看他半晌,将后者眉宇间困扰尽收眼底。
红唇轻勾,她道一声“罢了”。
抬臂轻挥衣袖,霎时间,天地骤变,浓雾散去,净潭溪水不再平静,从静流至湍急,再到波涛汹涌。
两岸无限制扩开,由溪水便作湖泊,最终化为汪洋大海。
海浪拍打中,木舟沦为汪洋中一叶,木质结构发出不堪负重声响,剧烈的摇晃中,宴几安几次差点被?下,不得不伸手扶住木舟舷边,稳住身体,免于被抛落海中。
那惊涛骇浪之中,唯有道陵老祖轻巧笑声清晰。
木舟犹如树木生长,木纹顺延,拉伸,随意搁置的鱼竿成为桅杆,舟上的木浆做了船桨??
待风浪更加猛烈时,那一叶木舟已然长成巨桅翼舟,两岸云天宗环山化作蜃楼虚无。
巨船前有五色金丝绳编织图腾纹样,与现今「翠鸟之巢」图腾相似,但其中又并无坐望掐玉清决道祖法相,只有迦楼罗金展羽翼,羽翼又镶嵌七色宝石,盘根结错,如沙陀裂空树之枝叶。
巨船于不净海海面乘风破浪。
甲板上,女子白皙指尖漫不经心轻敲船舷朽木,乌黑发丝海风中不见一丝凌乱,她立于宴几安不远处,冲他笑。
宴几安冲她投来不明所以的目光。
道陵老祖隔空虚点他一下:“真该有面镜子叫你瞧瞧现在这副不开化的模样,呆木头。”
“千百年前,天地于冰原混沌初开,一分唯二,大陆孕育了智慧生物,飞禽走兽。而孕天地灵气而生的神树,亦自中央浮岛拔地而生,既沙陀裂空树。”
道陵老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只长柄烟斗,美艳女子慵懒坐于船舷,烟斗轻敲朽木,白烟升腾而起。
像是在讲一个古老的故事。
“天道仁慈,道祖赐福。”
沙陀裂空树?福了一部分智慧生物,使得他们初生识海,构建灵骨,生出灵智……………
人类也不例外。
于是从那天起,一部分的人成为了能够接触更广泛高维概念的修仙入道人士;另一部分人则被留在了地面上,依旧是只能耕作制造的普通凡人。
??没有人能想到,人性之复杂如渊海,天道赐福如此善举却遭来大祸。
被留在地面上的人们从刚开始的不甘逐渐化为丑恶的嫉妒,他们不能理解凭什么有的人可以接触到更深刻的知识,运用更深奥的数术,明明昨日还是隔壁一起种地的隔壁邻居,一觉醒来,对方便白日飞升,御剑行法。
一场冲突由此爆发。
凡人因为恐惧与嫉恨汇聚到了一起,仿佛每一个角落都有丑恶的人心在滋生,他们将拥有修仙入道资质之人称作“怪胎怪物”“被诅咒之人”,避之为如蛇蝎,并大肆宣传这样的人会带来“灾厄”与“瘟疫”。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道谁动了第一刀,凡人修仙入道者驱逐或者以残忍的手段抹杀。
“修仙入道者天生体质与能力异于凡人,优越于凡人,正所谓三人成虎,众人成祸。”
伴随着身边的同伴陆续遇害,那些先天拥有灵骨之人开始不敢修炼,不敢参悟,他们甚至不敢对外坦言自己的与众不同,所有人都被洗脑的认为自己一辈子碌碌无为最好不过……………
有些先天修道圣体入梦炼体,醒来时,看见的只有双亲或者亲生兄弟姐妹高举的镰刀。
“修士不是软柿子,也不是傻子,落到如此境地,他们自然是要反抗的。”
道陵老祖讲的不过是一个宴几安从小听到大,耳朵都听到起茧的故事,他知道后来的结局??
那些被驱逐与迫害的修仙入道人士聚集在了一起,终日的辱骂使得这些曾经被血缘关系的近亲谩骂“畸形”的人们成为了真正的家人……………
他们与凡人爆发了一场彻底的战争。
那场战争最开始是碾压性的,修仙入道人士不得要领,死伤无数,直到伴随着时间推移,他们获取的先天灵性越来越多,睡梦之中得以参悟??
在经过漫长岁月的洗礼,曾经有一段时间,修仙入道人士曾经占据过战争的优势。
“我们一心渴望结束战争,回到家园,与凡人和平共处。”
船舷之上,女子吞云吐雾,言于至此,轻笑一声,“可惜,天道并不是总站在我们这边。’
宴几安知道,故事到这里,“那个人”出现了。
??准确的说,他是真龙与神凤真正的“父”。
是他创造了他们。
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也没有人知道他来自哪里,就好像有一天,有那么一个人自山中缓步而来。
他弯下腰,便于天地之间孕育了真龙与神凤。
他妄图让真龙与神凤携手拔除沙陀裂空树。
但这是不对的。
真龙宴震麟与神凤鹿长离意识到了这一点,某日于沙陀裂空树下参悟,背叛了他们的“父”,果断加入了修仙入道者的队伍??
他们誓要结束长达数百年的战争,归还文明曾经的璀璨与欣欣向荣,也要还修仙入道者一片存活的天地。
这样的背叛触怒了那个人,他组织了一个强大的队伍,队伍中人铸造了绝世神兵与仙器;
还有人可以打造打枪不入仙品防具;
他的肩膀上永远停留着一只五彩斑斓的鸟,名「神翠鸟」,传闻当这只鸟于他的神座俯视,目光所及之处,所有的疾病都能够被消除;
他更能够驱使同样来自其他空间的巨大恐怖生物,残忍啃食毒害沙陀裂空树树根,使之枯萎……………
从此凡人如虎添翼,越战越勇。
沙陀裂空树第一次枯萎后,凡人胜局已定。
那个从天而降之人又再次消失,仿佛从来没有来过。
作为真龙与神凤,蕴含天地灵气生物,宴震麟与鹿长离以身祭殉沙陀裂空树,将枯萎的神树短暂复活了数十年。
他们的伟大牺牲使得修仙入道人士化悲痛为力量,在树短暂复苏的那数十年内一鼓作气,再加上率领凡人的"那个人”已经离开,修士们终于推翻已定败局,以占上风的姿态,最终达到与凡人阵营和解的局面。
那时仙盟已经有了最初的雏形,是无为门最初创立人也是仙盟初代盟主段玉,与那个人留下来的、凡人队伍的领袖进行谈判。
谈判现场气氛诡异??
段玉提出让对方言官前往东岸,在东岸有极好的观星环境以及与言官能力相似的古老游猎民族栖息,方便交流与进步。
对方队伍中一人直接掀了桌子,暴躁地大吼你他娘的还整人质这套你姥姥的想得美选什么文官啊有本事带我走我一人打你们十只。
气氛剑拔弩张,恨意尤在。
“这种大家打疲惫了才勉强休战、强得来的和平不会长久,大家心知肚明。”道陵老祖淡道,“一旦有一方休息够了,定会卷土重来。”
宴几安沉默长久。
“所以呢?"
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