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六道的绝大多数的普通人对「伶契」的理解并不多,他们中间大部分最多只是跟曾经的南扶光一样看过一些典籍,最终当已经过期很久的乐子一笔带过;
剩下的那部分人则是干脆听都没听过,问他们什么是「伶契」,他们大概率只会还来一个茫然又懵逼的眼神。
如果给他们一次机会,让他们知道「伶契」乃万器母源,当它重见天日那天,所有的武器包括村口杀猪匠的那把杀猪刀都会陷入一种难以言喻的沉寂,他们大概率会在读书这件事上认真一点。
至少不至于像是如今这样懵逼。
面对自认为很熟悉,如今一夜叛变变得很陌生的手中兵器,大家都像无头苍蝇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
一夜狂猎现象再现的混乱后,次日大年初一,整个三界六道再次陷入失序状态??
修士们尤其是剑修或者专司兵器的器修叫苦连天,御剑飞行突然成为了一种随时可能从天上掉下来的危险事.......
众人认为这也是末日的一种表现。
他们请求仙盟调查此事。
而这一次仙盟连一则正式公告都发不出,因为除了等外加祈祷这种现场早日结束,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万器沉寂持续了大约十五日,从大年初一至十五,给了他化自在天界一个记忆深刻的新年贺礼。
这一切被当时的文官记录载入史册,称之为「寂器十五日」。
对于手握本命剑的人来说,这十五日不好过的程度呈倍数上浮。
像羽碎剑、伏龙剑这类几乎已经拥有了灵识,假以时日这把剑很有可能自己能修成人形的宝器的主人来说,他们更会深层次地有另一种感受……………
就像是手中的宝器突然死掉了。
本命剑与剑主本就是心神合一。
起先鹿桑也并不清楚宴几安口中的「伶契」现世是什么意思,他为何又要用那般薄凉讽刺的语气??
她只是发现伏龙剑不再回应她的剑意,握入手中好似一块冰冷的、沉甸甸的废铁,让她的心脏仿若也沉入冰冷的幽潭,她止不住地想要颤抖,觉得浑身发冷。
本命剑的单方面沉寂影响了她,次日,她便浑身难受到卧床不起。
躺在床上她发起高热,迷迷糊糊间她想起了当她洗髓飞升突破至化仙期之后,她曾经在赤峰后山空地的竹林里,偷偷学习使用万剑阵法与无尽焚天剑阵。
这当然并不是什么丢人现眼的事,但可能是因为心知肚明这两个剑阵最初给自己的震撼印象并非来自尊师宴几安,所以她还是小心翼翼地掩人耳目……………
第一次正常使用万剑阵法的时候,她听见耳边剑意嗡鸣,她的心都飞了起来。
眼前不断的闪过在彩衣戏楼那日云天宗大师姐背负剑阵,平息动乱的一幕。
那日她坐于高处垂目向她望来,告诉她,「手无金刚杵,莫行菩萨道」。
看着红光耀眼的万剑阵法在天空一次排开,她认为她的手中,终于握住了那把金刚杵。
尽管同为化仙期的无尽焚天剑阵她用得没有那么好,但磕磕绊绊间也有进步。
只是如今一切的进步计划都被「伶契」降世打乱。
在病重卧床这两日,鹿桑陆续做了一些梦回应起曾经的事,等到她终于能起得来床,她第一时间前往陶亭,向师父求证关于大师姐就是「伶契」的事,后者不置可否,无动于衷。
沉默半晌后抬眼望她,问她,今日是来习剑还是来提问的。
鹿桑咬了咬下唇,听出了他话语中的送客之意。
这两日她也有所闻关于新年议事搁阁中发生的一些对话,比如仙盟主动要求云上仙尊早日结束与南扶光结契被拒绝的事……………
从那以后,宴几安似乎有意回避与她相处,连她病中也是匆匆来看了一眼道此情况与本命剑相关便离去,送来的汤药不少,用的药材灵植也不是云天宗统一配发那种,可鹿桑觉得还是不够。
真龙镀鳞后,宴几安几乎不曾对她这般回避,现在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原点。
不再胡思乱想,鹿桑只能仓促祭出伏龙剑,依然沉寂的宝器与她断了联结,当她使出之前偷偷练过许多次,效果本应该绝对万无一失的「万剑剑法』,九把主剑的最后一把却分离失败了??
这是一次失败的剑阵展开。
“这是金丹中期的剑阵。”
宴几安只是平静地提醒。
面对目无波澜看着自己的云上仙尊,鹿桑窒息一瞬,觉得丢人又窘迫。
红色燃烧着的剑阵在身后逐渐灰飞烟灭,她站在原地,大病初愈的脸色比病中更加苍白,手指止不住地抠着手中伏龙剑的剑柄,她唇瓣嗫嚅,半晌小声道:“伏龙剑就像睡着了,变成了青光剑那般普通又死气沉沉,根本不回应我的剑意??”
宴几安半晌未语。
直到鹿桑以为他再也不会说什么了,才听见他言简意赅地说:“你师姐第一次,第二次......第无数次使用「万剑阵法」时,手中所用皆为青光剑。’
却无一次失败。
简简单单一句话甚至不是指责,单纯的阐述语气,却让鹿桑有一种颜面尽失的感觉。
“在您眼中,我是不是永远不如师姐?!”
眼中涌上泪水,难得失控的呐喊质问,在宴几安给予任何反应前,她自己先慌了神......着急忙慌擦擦眼泪,低头道自己状态不好,要先告退。
转身飞奔出陶亭,化仙期五感却无论如何听不见身后跟来的动静,宴几安就这样任她离去。
宴几安耐心等了十五日。
第十六日,一早醒来,云上仙尊便看见悬浮于眼前的羽碎剑,剑身震动,激动之意毫不掩饰,像是被抓走强行改造,如今刑满释放的小狗终于活着见到了自己的主人。
《三界包打听》流动版欢呼雀跃一片,为“我家菜刀终于能切动豆腐了”喜悦不已。
青云崖清早有了拎着剑修炼的弟子,很快的又有更多的弟子兴高采烈加入队伍………………
一切好像在尽然有序的恢复秩序。
山下村落炊烟袅袅升腾,唯独云天宗的山门安静的像是永久封闭了,一点动静都没有,没有人要通过山门归来。
镇守山门的外门弟子开了彩头,他们打赌“谁会是第一个告诉大师姐山门内禁止御剑飞行然后喜提新年第一顿骂”的,结果轮值了一轮,谁也没等来云天宗大师姐。
倒是等来了御剑掠过出宗门的云上仙尊。
宴几安不太费力就找到了南扶光,她光明正大,完全没有要躲的意思。
彼时她人正在一个打扫的很干净但跟云天宗任何一个角落(包括外门弟子住所)都无法相提并论的小院子里,她靠在一个猪圈的柱子上,呵欠连天。
这一天没有下雪,难得见了阳光,春天初见端倪,带着温度的光撒在她一侧的面颊上,几乎可以看见其脸上细小的绒毛…………………
她没穿道袍。
身上穿着普通凡人穿的衣裳,布料是讲究的,但那过长的裙摆虽然看似舒适,与道袍相比有些笨拙累赘,并不合适剑修去穿。
宴几安也不差眼地楞楞看了一会儿。
也不知道是怕冷还是懒得上保暖咒,此时南扶光比寻常的修士穿得多了些,裹得很圆,脚下踩着笨重棉靴,但这也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暖洋洋的。
??过去的十五日,她好似一直过得很好。
此时此刻,少女抱着胳膊,一脸提不起精神的困倦,瞥了一眼猪圈里,她屈指敲了敲身边的木头栅栏,懒洋洋道:“壮壮,你再含着它到处跑,之后被挠我都不会管你了。
在她身后的猪圈里,干燥柔软的稻草上,小猪闻言抬头,“呸”地一声将嘴里被糊得一身都是口水的小猫狸吐出来。
宴几安以为南扶光会使用清洁术给那只毛发凌乱得像是刚打了仗的小猫收拾一下,那根本用不了一瞬息的功夫??
没想到她只是蹙眉,弯腰骂骂咧咧地拎起小猫,给它擦擦身子后,笨拙地去院子里燃烧的炉子上拎热水。
宴几安落在院中时,南扶光正往一个装了冰冷井水的木盆子里添热水,一边添一边搅动,嘴巴里还在碎碎念:“你也别跟它玩了,还主动往它嘴里钻,一天喜提八顿澡,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狗呢那么爱玩水,贱不贱呐??”
她一边骂着一边回头拎身后“喵喵叫的小猫狸,结果余光瞥见不远处两条腿不远不近地站着,脚踩一双花纹制式皆繁杂的冀火踏云靴。
南扶光愣了愣抬起头,猝不及防地对视上云上仙尊无波澜的双眼。
像是才发现院中多了个人,她脸上空白了一瞬仿佛真的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过了很久才收拾好脸上的神情,淡定问云上仙尊怎么突然站在那吓人。
宴几安却不信她真的不知道他来了。
金丹后期修士五感已经极佳,更何况现在她觉醒了,他来的时候压根没有刻意掩藏自己剑穗上的剑铃声响动,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更何况她这会儿就盯着他腰间悬挂着的剑穗。
“云苍大醮,身为云天宗大师姐你没来祈福添香,就躲在这。’
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他一边说着一边打量四周,大概是完全不理解这地方有什么好呆。
在南扶光来得及说点什么怼回他之前,他收回目光,望着她,“还是你觉得身为‘伶契‘只要和他在一起哪怕住猪圈也没关系?”
他这话说的很有情绪,长了耳朵的都听出他今天就是来找茬的。
南扶光没有回答他,把小猫扔进热水盆里涮了涮,拎起来手法粗糙地随便找了块帕子搓,而后在猪圈里的小猪拼命把脑袋伸出来哼哼唧唧时,她把小猫扔回给它。
附赠一句警告“别再弄它了”。
这才不急不慢地问宴几安,有什么话想说就直接说,还是他真的就有那么无聊跑来吵架。
她语气平和得不像她,若是以前的云天宗大师姐现在肯定已经跳起来戳他脊梁骨说难听的话......但从刚才开始她就表现出了一定的平静,眼前的人与梦中那个茫然地问他为什么不去当木匠的「伶契」重叠在了一起。
她应当是捡起了属于她一切的回忆,所以当宴几安叫她“日日”时,她没有叫他闭嘴。
“是不准备回去了?”
下山之前,其实宴几安到桃花岭看过。
桃花岭的禁制解除了,现在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随意进出,就像是一座被宣告无主的荒山。
洞府内里收拾的干干净净,一切的道袍、器具都被放得整整齐齐在它们该在的位置……………
井然有序,也死气沉沉。
南扶光除了自己什么也没带走。
就像是当她开始擦拭桃花岭摆在桌案上的第一个花瓶时,已经打定注意自己一定不会再回来。
“桃花岭太高了,”南扶光扶了扶有些松散下来的发髻,“上上下下很麻烦,所以在下山附近找了个地方住下。”
宴几安被她气笑了:“桃花岭太高?过去几十年你都怎么住的?”
“御剑,用飞的。”
“现在不能飞了?你什么时候有过乖乖用两条腿上上下下桃花岭?”
也就是这时候,南扶光突然意识到眼前的人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