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德裕听到谷翘要工作的事又打量了一下自己,之前压下去的情绪又浮上来了。妈的,自己阔的那几年,就算嫌谷静慧势利眼,也该多来她家走动走动,让这家人看看自己有钱的架势。现在落魄成这样来了,在人家眼里,就一直是那么幅熊样子。
谷静慧姓骆的这些人现在怎么看他暂且搁到一边,关键是谷翘呢?谷翘以前比家里其他人更爱听他在外面的见闻,每当这时候,他觉得孩子还是挺崇拜自己的;现在她自己来了大城市亲眼看了世界,看看能给她找工作的小姨,再看看自己这幅样
儿,还能把自己这个爸爸当回事儿吗?别人的白眼他尚且受得,可养了这么些年的孩子看不起自己,他一时恐怕经受不住。这么想着,娄德裕说:“你家厕所在哪儿?"
娄德裕外面口袋里就两块钱,他还有一点当搬运工挣的积蓄,这点积蓄都缝在他的随身衣服里,当着人面往外掏实在很不雅观。
娄德裕再次在卫生间里照了眼镜子,不忍心看自己,急忙从里面出来,把两百块钱往骆培因手里递:“这钱你给谷翘,就说我留给她的。”这里不比村里,哪哪都需要用钱,谷翘这会儿又没工资。不过家里更得用钱,也就只能给她这么些了。
骆培因并没有要接的意思,娄德裕心想,这小子不会嫌老子手脏吧。老子刚才洗手了。
“再等一等吧,估计很快就回来了。您还是当面给她比较好。”骆培因又重复了一句,“谷翘一直在找你。”要不是因为这个,也闹不出感谢信来。
“不等了,我还有急事儿。你就跟谷翘说,她爸来找她了,老家房子的事我会解决的。”
娄德裕这样坚决,以骆培因的身份也不好挽留。正巧赵钺来找他,骆培因问他:“车开来了吗?”
“开了。”
“借我用一用。你在这儿等着,我送个亲戚就回来。等谷翘回来,你呼我一下。”
赵钺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培因,这是咱家哪位亲人,也不给我介绍一下。“赵钺笑着对娄德裕说,“您好,我叫赵钺。怎么称呼您?”他看了一眼德裕,心想老骆这亲戚现在够全面的,各行各业都有。
骆培因知道赵钺这张嘴,也没跟他具体介绍,他转对着娄德裕说:“既然您坚持要走,我就送您一趟。”
娄德裕听到“培因”两个字,马上和感谢信对上号。当时他看见骆字就多看了两眼,可是脑子被别的东西也占据了,也就没想这骆是不是一家的骆。这小子对谷翘也过分热情了吧,还要送自己。连个姨夫也不叫,能对自己这个老帮菜有多大感
情。莫非是......别进京找自己找出什么事来。这么想着,他说:“我要去针鼻儿胡同,你要是方便就送我去一趟。”他又把两百块钱收回来,在手里握得很紧。
娄德裕坐上了车,他当初就想赚钱买这么一辆车,这小破崽子这么小点就开上了。唉!
他本来说明天来是随口说的,但现在见这场面,他觉得自己不能马上走了。谷翘初来乍到的,有个长成这样的纨绔对她还挺热情,还住在一个屋檐下,真有心对她做点什么,她未必不迷糊。小孩子哪里知道好皮囊底下未必安着好心。要是真出
点儿什么事,谷静淑能跟他拼命!
谷翘真要留城工作,也不能在骆家住。
娄德裕一边指路一边跟骆培因介绍:“我有个好兄弟住在针鼻儿胡同。我这个兄弟有一个儿子,学习特好,考上了Z大。你应该也知道Z大吧。“
骆培因嗯了一声,算是知道。
娄德裕特意强调了一下:“普通老百姓家里没关系,这孩子是完全自己考进去的。”意思是跟你们这些家庭的不一样,你们就算上估计也是走的关系。
这次骆培因没搭茬儿。娄德裕又说:“谷翘有聪明,就是聪明劲儿没用在考试上。陈家小子和谷翘年龄差不多,我和她陈伯伯想着不如两好并一好,就给他们定了亲。”这也是酒醉之言,他并不觉得年轻孩子一定听自己的,但此时觉得有必要说
给骆培因听一听。
“能不能在前面拐个弯?我想给我这个老哥们买点东西。”娄德裕说了一家老字号点心店,请骆培因把自己送到那里。这个不是拐个弯那么简单,得绕好一段。他是真想去买东西,同时也想骆培因不耐烦,把他甩路边得了。他不是很想承这小子
的情。没料到这小子还真答应了。
娄德裕的眼睛往窗外看,他突然看见路口一个人,长得特别像谷翘,可是剪着短发,穿的衣服也是他没见过的。这姑娘还拉着一个小男孩儿的手。
他问骆培因:“现在谷翘是长发短发?”
骆培因没回他,直接在路边停了车。他摇下车窗,对着外面的姑娘和小孩子说:“上车吧!”
也是凑巧。谷翘和骆老四车坐到一半,司机突然跟他们说肚子太疼,送不了他们了,让他们下车去找另一辆,车钱就不要了。谷翘第一回打车,不知道这是司机中途客的托词,刚刚有人招手说是要去机场接人,司机当时没明确答应,可是有
心做这笔生意。谷翘以为司机是真肚子疼,还按打表的钱付账了,并建议他实在难受就去医院看看,那司机收钱的时候愣了一下,告诉他们路没多远,直接坐公共汽车就行,这么短的路,打车也不好打。
因着骆太太上次说禁止骆老四坐地铁,又坚持让他们打车。谷翘这次没把公共汽车作为第一选择,她在街边学着别人招手打车,也有车停下,听说他们要去哪儿,都拒绝了。正当谷翘打算去公交站牌下等车的时候,她看见了赵钺的福特。
骆老四看见副驾男人的第一感觉,就是这个人真黑啊。见他坐在二哥旁边,他小声问谷翘:“翘表姐,这个黑叔叔是谁呀?”
“我爸。”
“爸!”谷翘看到娄德裕的第一秒就认出来了,虽然他和一年前变化很大。他看着这些天也是吃了些苦头。他要是一点儿苦头没吃,在外面好生生白胖胖躲着,她根本就不会搭理他。
娄德裕唉了一声,有点儿臊眉耷眼。他看着谷翘全须全影的,就是头发剪短了,跟长头发比也不难看,倒没丁点落难的意思。手里还拿着包装袋,不知道是谷静慧给她买的什么东西。他手里捏着之前要给谷翘的两百块钱,把钱都要捏湿了。
“上车吧!上来再说。”
谷翘心里有许多话要说,一时竟想不出先问哪句。
还是骆培因给他们做了个前情说明:“你爸来家里找你,等了半小时没等到,有急事要先走,我正好有空就送他过去。”
“谢谢表哥!”
娄德裕心里说这表哥叫得够亲热的,但当着别人的面还是问不出话。
谷翘想着她爹应该认识骆培因了,就向娄德裕介绍骆老四:“这是我小姨的儿子。我小姨带着表妹和熟人一起喝咖啡,过会儿才回来。”又向骆老四介绍娄德裕:“这是我爸,你姨夫。”她俯身凑到骆老四耳边:“赶快叫姨夫,我明天给你做鸡翅。”
骆老四抬头看了一眼副驾驶,从嘴里麻利蹦出了三个字:“姨夫好!”
“你也好。姨夫来得匆忙,没时间给你买好吃的。你就拿这点儿买点吃的吧。”娄德裕听到姨夫这两个字,心想这个小的比大的懂事,起码会叫人。他从自己攥湿的大团结里扯出一张十块钱,往后递给骆老四。
十块钱皱巴巴湿津津的。骆老四犹疑着要不要接,倒也不是因为嫌钱少,这个买个家乡鸡的标准套餐也够了。可是看姨夫这样子,这十块钱对他好像也挺重要的。
谷翘接过娄德裕手里的十块钱,随便几下将十块钱折成了千纸鹤,她将这千纸鹤递给骆老四:“收下吧,你姨夫给你的,多少是个心意。”
骆老四接过千纸鹤,马上说:“谢谢表......姨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