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琢和陈迹舟、江萌是从幼儿园就认识的,从小一个片区上学。
徐一尘是他们的初中同学,也是谢琢一直以来的同桌。
在接下来几个人的交流里,苏玉捋清了这个关系。
没有结束得太晚,一起往公交站去的时候,陈迹舟和江萌走在前面,徐一尘在苏玉的旁边,没话找话地跟她聊了很多。
比如,你老家在清溪?我外婆也是那边人。
青团和乌米饭好好吃,我外婆会做。
你在清溪哪个学校?
……
苏玉回答得心不在焉。
她低着头看路,心里想着谢琢,与其说想,严格来讲是回味,回味他的眼神,举止,穿着,种种细枝末节。
甘之如饴地被困在迷宫。
反复地想,反复地想。
于是,对徐一尘的回答都是敷衍至极的“嗯”、“还好的”、“对呀”。
近乎于谢客的姿态让男孩子安静下来。
寂寂的夜里,不讲些什么还是尴尬,他最后挠挠后脑勺,说了句:“清溪挺好玩的,我还记得初中学校组织溯溪,我跟谢琢没赶上车,还在那边村子里留宿了一夜。”
听到谢琢的名字,苏玉忽然抬头看他。
他耸肩膀,深呼吸,做出缓解局促的举动。
徐一尘的鞋带散了。
他没有喊任何人停下等他,只是飞快地蹲下,胡乱打上一个结,又飞快地跟随过去。
那个瞬间,苏玉很愧疚。
因为在他的身上看到某一部分的自己。
那个在食堂、没有吃饱饭也要立刻放下筷子的自己。
人是不会被相似的人吸引的。
一旦对方袒露出底色,让你像照镜子一样,感到无法安宁。
就总要抚平些什么。
虽然同班,苏玉一点也不了解徐一尘,同样隔着桌椅板凳,她关注谢琢都费劲,更别提不在她眼里的那些人高马大的男同学了。
公交车上没人,几个人坐到最后去,徐一尘拿了江萌的《爱格》在看。
他见她不怎么搭理自己,就不说话了。
苏玉坐在他旁边:“你还看这个呢。”
他说:“我看笑话。”
苏玉点点头,过几秒,又问:“那你怎么不笑呀?”
她这句话配上她的表情,比笑话稍微好笑一点。
徐一尘终于展颜:“怎么了吗?”
苏玉说:“刚才不好意思,我没有好好回答你,因为我在想事情,有点不开心,但是跟你没有关系。如果我有表情冷漠的话,那不是故意的。”
她说着,指指自己的脸颊,为了对上那句表情冷漠。
女孩的嗓音很轻,淡淡的天生鼻音让口齿显得些微黏糊。语速慢慢吞吞,好像字是从嘴里一个一个蹦出来的。
徐一尘笑了:“这也要道歉。”
她也轻轻地笑起来,露出两颗白净的兔牙:“我怕伤害到你的热情,如果没有就最好啦。”
他说:“嗯,那现在还不开心吗?”
“没有了,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可以问我,好好回答。”苏玉双手扶着膝盖,坐得板正,等他发问。
徐一尘:“留点神秘感,以后再了解吧。”
他说完,公交报站,书被扔给后座的江萌:“这笑话真无聊!”
江萌还在跟陈迹舟说话,惊慌地“诶”了一声:“能不能对我书好一点儿!”
徐一尘是在北湖下的,他笑笑,挥挥手:“走了啊,拜。”
江萌在最后一排靠窗,陈迹舟坐她身侧。她望望窗外,直到徐一尘的身影消失:“谢琢他爷爷最近怎么样啊,没听他说了。”
陈迹舟闭着眼睛敞着腿,懒洋洋的:“好得很,疗养院待着都乐不思蜀了,吃好喝好,还教我马走日呢。”
“你俩还下过棋?”
“暑假去过一回。”
“北湖是蛮清净的,他上次发病??”
“咳、咳!”陈迹舟突然清清喉咙,末了捏捏嗓子,装模作样说,“有点感冒~”
讳莫如深的话题,显然是不能让前排的苏玉听见。
苏玉视线虚焦,翻书的动作顿了顿。
过会儿,又听到江萌说:“现在我有个棘手的问题,考这么烂怎么跟我爸妈说啊。”
静了几秒。
“我说,你说话归说话。”不知道江萌挨着他哪里了,陈迹舟话里带点戏谑,“少揩我油行么,我黄花大处男。”
“……!”
江萌差点暴走。
她急促地跑到苏玉旁边,跟苏玉分享起了她的追星手账。
最新的一本册子,做得很用心,上面贴满她的偶像。
指着问苏玉:哪个最帅?哪个最美?
又给她介绍:这个是门面,这个是忙内。
苏玉安静听着,逐一点头。
介绍到一半,江萌声音渐渐弱下去,猝不及防地转换了话题,意有所指地拔高了音量:“不是因为美女多进的文科班?怎么还黄花大处男呢。”
陈迹舟本来都快眯着了,闻言、又圈出他的手动望远镜,往前面座椅靠背一搭,瞄准前面的女孩子:“江萌,你怎么酸溜溜的?”
“我立着贞节牌坊呢啊,”他抑扬顿挫地说,“别爱我,没结果。”
江萌把手账本丢了过去。
陈迹舟把她本子按在胸口,笑得合不拢嘴。
-
介于苏玉最近学习刻苦,父母都看在眼里,没有苛责她班级29名的成绩,还给她煨了鸡汤,让她别累着,只不过会追问:“舟舟呢,他考得怎么样?”
苏玉就是知道也说不知道,让他们自己去打听。
她关上房门都难以隔绝他们谈话的声音,只怕穷极一生,也无法摆脱这泥潭里的庸俗。
苏玉轮值日那天,晚自习是林飞在值班,因为这次考完没开家长会,有不少父母因为孩子成绩下降,主动到学校来跟老师谈话。
江萌就留到了很晚。
她爸妈是大学教授,苏玉去扔垃圾之前,看到两个蛮有学者气质的夫妻在走廊上跟林飞说话。
回来之后,不过五分钟的工夫,苏玉嗅到一丝不对劲的气息。
班里人已经走光了,灯只开了后面的两排,教室里很暗。
江萌还在。
苏玉回去拿抹布的时候,她正站在课桌前,父母围着她的桌子站,压迫感很强地指着她说着什么。
江萌只是低着头,没有回嘴。
等苏玉再洗完抹布,步子还没踏进教室,人在走廊上,远远地听见冲突的声音,先是掏桌洞,嘭的一声,很用力,江萌的爸爸将她书包整个拽了出来。
零零散散的掉落了一堆俊男美女的小卡,和一些“不务正业”的杂志、手账。
江萌慌乱地蹲下来四处捡,结果被他爸一脚踢开。
江妈妈向来不支持她追星,一下火冒三丈,拎起一本就开始刺啦刺啦地撕。
“不让你放家里,就在这儿藏着掖着呢是吧?!你可真是出息了。”
江萌抬起头,红着眼睛说:“对不起妈妈,我错了。”
江萌在一旁,捡的速度赶不上她妈撕的速度,她泪流满面地道歉:“对不起,你不要撕了……”
“我再也不买了,对不起,明天我一定好好学习。”
“我错了爸爸,我明天就开始好好学习……”
“我会扔掉的,你别撕了。”
被撕碎的纸张就像扬起的雪花,杂乱无章地飘洒在教室的日光灯下。
那碎片分明轻盈,她却听到了厚重的、权利落地的声音。
苏玉立刻扔了抹布,擦了两下手,快步走进了教室。
比她更快的是不知道哪里窜出来的男孩子,陈迹舟像一道光一样闪进了教室。
从掌心弹开的篮球滚到了苏玉的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