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病房,温书棠一路跑得仓促。
迈出医院的第一步,浑身力气忽然被抽空,她不受控制地向前跌去。
下过雨的地面泥泞,粗粝的石子硌进手心,擦出火辣辣的痛,膝盖也磕得发麻,萧瑟混沌的雨幕里,有好心人上前扶她。
“你没事吧?”
略为耳熟的女声,偏过头,是那个负责照看周嘉让的护士。
温书棠红着眼,脸色跟纸一样白,长发被眼泪乱七八糟地黏在一起,宛如一株被打落的花,随时都有残败的可能。
护士被吓了一跳,磕磕巴巴地问:“你、你怎么了?”
“是摔到哪了吗?要不要我带你去处理一下?”
温书棠摇头,费力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哭喊过的嗓音沙哑:“我没事,谢谢你。”
夜雨落得酣畅。
分别前,护士把伞塞给了她,温书桌摆放在肩上,摇摇晃晃地走在街边。
来往经过的行人,无不用奇怪目光朝这边打量,她全都熟视无睹,只是反反复复在脑海中咀嚼着方才那段对话。
自虐般的痛再次袭来,伴随着腥咸的水汽,恍然间她意识到,自己漏掉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周嘉让真的喜欢过她吗。
她没问过,他也没亲口说过。
霓虹晃进眼底,抬起伞沿,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电玩城附近。
是她和周嘉让曾经去过的那家。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温书棠停下脚,转身推门进去。
天气糟糕,来玩的人也少,吧台里的店员托着腮帮昏昏欲睡,又被猝然响起的那句欢迎光临惊醒。
换好游戏币,温书棠抱着塑料筐来到娃娃机前。
扪心自问,她并不是很喜欢这种项目,总觉得投入和收获不成正比,以往都是浅尝辄止,体验几次还没成功就会及时打住。
而这晚,她一个接着一个地往里面投币,就像在和什么较劲那般,不达目的绝不停止。
分针悄然划过,又一次尝试失败后,温书棠机械地伸手拿币,但却只摸到一面空。
游戏币被用光了。
她走到前台想继续换币,店员不好意思地朝她笑笑:“小姐姐,我们马上就要关店了,想玩的话明天再来吧。”
“......啊。”
手臂缓缓垂下,温书棠顶着一双肿眼,僵硬地点头说知道了。
走出游戏厅,刀子似的凉风迎面扑来。
而她也在这一刻如梦初醒。
其实她根本就不是想要娃娃。
至于到底在固执些什么,那答案她清楚,却没有勇气承认。
她在赌,用能否抓到娃娃下注,麻痹自己说只要成功了,周嘉让就是真的喜欢她,就不是故意那样对待她。
就好比在学校时,总有人把考试成绩寄托在小小一枚硬币上,正面为好,反面糟糕,?出正面便欣喜若狂,一旦抛到反面,就会找出种种借口,自我洗脑地说这局不算,调整状态重新再来。
如此循环往复,直到出现想要的结果。
但归根究底,不过是自欺欺人。
明明心里早就有答案的。
错过了末班车,温书棠只能走回澜椿路。
刚进小区,远远瞧见自家那栋楼灯火通明,好多邻居围在楼下,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些什么。
都这个时间了,按理说大家都要准备睡了。
难道是出什么事了吗?
她轻轻皱了下眉,不知怎么回事,竟莫名生出几分心慌。
脚步不自觉加快,等她走近一点,又看到不远处停着一辆救护车。
余光扫到住在对楼的李阿姨,刚想问问发生了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对方瞥见她身影,神色慌张地抓住她胳膊:“棠棠,你回来了啊。”
心慌进一步放大,温书棠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茫然地眨了下眼:“李阿姨,怎么了吗?”
“棠棠。”女人唇线颤动,眸光中闪过不忍,别开眼说,“快过去看看吧,你姐姐出事了。"
温书棠脑袋里嗡的一下,像被人按下了删除键,懵懵愣愣地一片空白。
迟钝两秒,她才作出反应,拨开隔在前面的层层人群,大步冲到里侧,看见温惠正被医护人员抬上救护车。
她阖着眼,脸色青紫,身上那件毛衣被大面的暗红浸透。
红。
为什么又是这样一块刺眼的红。
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温书棠双腿发软,险些没有站住,眼泪毫无预兆地往外涌。
她扑过去握住温惠的手,体温是冰块一般的凉,呼吸都快要停止,断断续续地唤着:“姐、姐姐。”
“你醒一醒,别吓我啊。”
医生紧锣密鼓地做着各项检查:“麻烦家属让一下。”
“医生。”她胡乱抹了把泪,强忍着哭腔询问,“我姐姐这是怎么了。”
连接好心电图仪器,屏幕上那条线不再起伏,医生无奈摇头,宣布噩耗:“没有再送去医院的必要了。”
“这是什么意思啊。”
思绪好像被锈住了,不然怎么会听不懂,看着他们陆续停了动作,温书棠攥住白大褂一角,气息急促地哀求:“你们快救救我姐姐啊,医生我有钱的,多少钱我都付得起,你们快救救我姐姐好不好。”
“患者失血过多,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睨着眼前这个身形瘦弱的女孩,医生眼中露出些许怜悯,“抱歉,请节哀。”
节哀。
为什么要和她说节哀。
早上姐姐还和她通了电话,询问周嘉让的病情,又问她有没有好好吃饭,还说等回家要给她做喜欢的赤豆元宵。
这还不到一天的时间。
怎么就能告诉她姐姐不在了呢。
她们甚至都还没有认真地道过别啊。
耳边仿佛被装上消声器,世界静如止水,却又翻江倒海。
那年气候很奇怪,漓江的雨似乎下不完。
李阿姨事后解释,那晚她原本是想过去取改好的衣服,进门却看见温惠倒在血泊中,店里的东西也被暴力砸得稀烂。
她匆忙打了急救电话,没想到还是慢了一步。
“抱歉啊棠棠。”女人眼角红,言辞哽咽,“要是阿姨再早点发现就好了,也许你姐姐就不会……………”
连晃头的力气都没有,温书棠垂着眼,声音很轻:“李阿姨,别这么说,这不怪你。”
是她的错。
这段时间忙忙碌碌,心思都扑在周嘉让上,她忘了那天是江伟诚拘留期结束的日子。
应该回家陪姐姐的。
温惠下葬那天,仍是个雾云缭绕的雨天。
姐姐不喜欢吵闹,温书棠没有举办葬礼,只有一些邻里朋友前来悼念。
赵晗也抽时间赶了过来,得知这个噩耗,她默然良久,表示会承担后续全部的诉讼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