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惜翻着手中的书,她和白圭一起启蒙,他背完《大学》、《中庸》、《孟子》,林修然觉得他进度太快,得停一停,这才让他背唐诗。
而她,还跟着大家一起背《中庸》,进度和思比较,真的差一截。
“龟龟,你别急着学,才三岁半,二十岁下场科考都要夸你一句青年才俊,不必着急,你现在就是要吃好玩好睡好,快乐长大。”
他学得太快了。
小白圭轻轻嗯一声,苦恼道:“可我没着急,也吃得好睡得好玩得好,就是慢慢在背啊。”
只能说, 天赋异禀。
赵云惜摸摸他的头,老怀甚慰。
放学后,她一回家,就见十来个男人正挥汗如雨,隔壁的平地挖了大坑,一个老头正提着扁水壶,给大家倒水喝。
张?瞧见她回来,就过来了,乐呵呵道:“材料就位,直接叫人来挖地基了,把地基打好,再往上建房子就简单。”
赵云惜脆生生道:“你全权负责就好。”
李春容正在做饭,她絮絮道:“原本和秀兰嫂子一起做事挺好的,现在她去卖烧饼卖上瘾了,整天早出晚归见不着人。”
“给我累的,又喊你花婶过来帮着给工人做饭。”
买菜、备菜,一群几十个男人,忙起来也是要命。特别累人,需要专门有人照看着。
赵云惜连忙安抚:“建房子是人生大事,要娘多操心了。”
张?坐在院门口喝茶,眼睛还盯着做事的工人,一刻也没松懈,见有不对的地方,茶也不喝了,连忙过去看着。
甜甜坐在灶前烧火,小脸被火光映得红红的,她冲着白圭甜甜地笑。
“姐姐,走,我教你读书。”白圭兴致勃勃道。
甜甜小脸一垮。
她不是很喜欢读书,那些文字在她面前乱蹦乱蹦的,看得她十分苦恼。
但还是跟他手牵手出去了。
“春容嫂子,在家吗?”
“在,进来。”
王秀兰手里提着一兜烧饼过来,放在桌上,笑着道:“今天多做了些烧饼,你拿去给工人吃,这东西耐饿。”
赵云惜连忙道谢,打量着面前的女人,瘦了,黑了,但精神头很足。
“是不是丑了?本来嘴都大,一瘦更明显了。”王秀兰嘴里说着,脸上却带出几分笑。
李春容顺便接话:“嘴大吃四方,好事。”
两人寒暄几句,便各自分开了,王秀兰也要回家给一群孩子做饭吃。
晚上是糙米粥,跟以前的纯糙米不一样,两把白米一把糙米,煮出来喝着清爽浓香。
吵了茄子肉沫、豆角炒肉,还蒸了喧软的花卷。带着葱香的花卷微黄,带着麦面特有的香味。一口咬下去,像是咬在云朵上。
小白圭很喜欢,连吃了三个。
赵云惜也饿了,和小白圭你一个我一个的吃着。
刚穿越过来时,家里只有糙米饭、糙米粥可以吃,她恨不得顿顿吃肉,闻到肉香味就很香。
但吃多了肉,会发现最简单的粗茶淡饭亦有妙处,五谷杂粮特有的甘甜味,叫人吃了还想吃。
“尝尝你秀兰奶奶做的烧饼,烤得焦黄,上面还撒了芝麻,吃起来焦香扑鼻,可好吃了。”赵云惜将烧饼一分为二,俩孩子一人一半。
白圭捧着跟他小脸一样大的烧饼,慢慢地啃着。
而甜甜一口下去就哎哟一声。
“怎么了?”赵云惜连忙问。
甜甜一张嘴,一颗小牙齿就从嘴里蹦出来,砰地一声掉在木桌上。
“掉牙齿了!”赵云惜看她是下牙中间掉了一颗,有些慌张。
还是李春容有经验,不以为意道:“乳牙,没事,下牙扔到屋顶上!”
说着捡起乳牙,对着房顶一扔。
本来满脸惊慌的甜甜瞬间嘿嘿笑起来:“扔咯~"
赵云惜笑了笑,拍拍她小脑袋,现在头发都长到眉心了,头顶的小揪揪一晃一晃的很可爱。
缺了一颗牙齿的甜甜有些害羞,特别是被白圭盯着看的时候。
几人又重新坐回去吃饭,就听门外乒里乓啷地响,李春容连忙出去看。
就见刚才说回家做饭的王秀兰,气势汹汹地拿着擀面杖,追在一个小姑娘后面。
那小姑娘瞧着八九岁,到大人的肩膀高,小圆脸上一对吊稍眼,见有人出来,立马躲在李春容身后,大声嚷嚷:“我说错了吗?我是姑娘不假,我五岁就烧火,六岁就踩着凳子学烧汤,割猪草、喂鸡喂鸭,哪样不是我干的?还要洗全家的衣服,
洗不干净还要打我?我就想问问,我是亲生孩子吗?”
“割稻谷、插秧,我不会?”
“就这还要说养闺女不如养头猪,猪养一年还能杀着吃,闺女没啥用。”
“就你小儿子有用!想读书你就起早贪黑地卖烧饼!”
“他说我偷吃他的烧饼我就偷吃了?你要不想要我,那就把我给容大娘,我给她干活!当童养媳也行!”
赵云惜:………………
虽然但是,她家不要童养媳。
她吃瓜吃明白了,大概就是家里的姑娘活也干了,坏处也落了,为着家里狗娃子一句话挨打,就来搬救兵。
李春容听了连忙道:“丫儿,你说啥胡话,你知道童养媳过得啥日子就敢说?你娘.....”
她要劝的话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命里缺孩子,连检的甜甜都稀罕地整天带着。更别提是亲生的。能干的活都是她自己干,不叫甜甜沾手。
但王秀兰不一样,生了八个站住六个,儿子闺女一大把,她看见就烦。
“老子不欠你吃穿,就是对你好,谁家姑娘不是这样过来的?老子打你一下你就想翻天,家里就咱俩,我忙不过来你就得干活,要不然家里的活谁干?”
王秀兰也委屈,她半夜三更就起来做烧饼,忙了一天,就有了一口烧饼就两口水,回来还得给一大家子做饭,偏偏小闺女和小儿子闹得不行,她就打了闺女,结果闹开了。
小女孩丫儿蹦着骂:“要干活一起干活,要挨打一起挨打!”
丫儿被王秀兰揪着耳朵拎回家了。
赵云惜和李春容对视一眼,都有些唏嘘,家里那么多嘴要吃,一个人确实应不开,一般都落在家里女儿身上。
“我看丫儿挺有主意,人机灵,叫她试试能不能进甘夫人的作坊。”赵云惜是赞同丫儿的话,有个出路总是好很多。
李春容点头:“那丫头是可怜,人也勤快。”
吃了回瓜,几人也饱了,就把餐桌收拾起来,再把灶房给收拾干净。
李春容神色微怔:“突然觉得人少少的也挺好。”
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
赵云惜深有同感地点头,她安抚道:“每家过日子的情况都不一样,咱先住自己。”
李春容做事勤快,聊着天,就把灶前抽乱的柴火码整齐,闻言笑呵呵道:“你快忙去吧,家务不叫你沾手,咱家人少,家务也少,你别担心。”
两人说着话,厨房又恢复干净,这才出去各忙各的。
赵云惜把自己的作业尾巴补上。
“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当最后一笔落下,她才舒了口气。
侧眸一看小白圭,他窝在太师椅上,靠着福米的脖子,怀里抱着小猫咪,橘色的夕阳洒在他身上,微微翘起的唇角可爱极了。
赵云惜露出温柔的笑容,看着福米求救的眼神,连忙把白圭抱起来,揽在怀里,轻手轻脚地抱回卧室,放在床上。
小白圭睁眼看了看,长长的睫毛颤动,又睡着了。
赵云惜坐在床边,盯着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就笑,这孩子真是太可爱了。
他长得真好看。
她竟然找不出一点缺点。
白嫩的小脸,粉嘟嘟的嘴巴,挺翘的小鼻子。
完美。
她越看越喜欢。
心里的喜爱快要溢出来,她想起以前看到的一句话,那就是,当母亲生下孩子,她大脑中的某个区域就开始工作,从此再也不会停歇,终其一生,都将爱她的孩子。
赵云惜垂眸,轻轻地握住他的小手。
孩子反馈过来的爱,纯净,炽热,是他生命的全部。
怎能叫人不爱。
她笑了笑,轻手轻脚地回书房接着练大字。看书、学习、赚钱、漂亮崽崽都有了,真是令人满足极了。
隔壁传来施工的号子声,也令她勾起唇角,日子在慢慢变好。
见天色昏黄,她就去洗洗睡了。
第二日,她刚醒来,又听见号子声,惜了下才反应过来,是隔壁在建房子,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起身洗漱,收拾好,再把白圭薅起来。
白圭向来是一喊就起,今天也不例外,他读了书,知道害羞,还学着自己穿衣服。
“我会。”他说。
赵云惜就随他折腾,有不合适的地方,帮忙整理一下。
她今天起来得晚了,李春容已经摆摊去了,灶上还给热着饭。
赵云惜吃过,把门锁钥匙交给张?,看着已经挖了大坑的地基,瞬间为大家的效率点赞,真是厉害。
两人手牵手上学去了。
张?守着盖房子,他二弟家里,人丁薄,当年做生意靠张镇的钱,这回发达靠侄媳的方子,做起事来,自然尽心尽力,完全当成自己的事情在做。
周围的工人瞧着他坐在一旁喝茶,领头的上前,笑呵呵地恭维:“这张家台,就数你们这一支发展的好,瞧瞧你们几个兄弟,你这赚钱赚的多,拔下一根汗毛比我腰都粗,你这老二家,原本说他老镇是个浪荡子,谁能想到,人家会生,孩子考秀
才,孙子又机灵,听说也是聪明的很,想必读书不成问题。”
“这要的娘子是赵屠户家的?那人也是个汉子!”
张?听罢,顺手给领头的倒茶喝,慢悠悠道:“那时候我爹流血又流泪,你们是一概不记啊,你现在好好带着做工,往后有你小子的好,这房子,你给踏实了干,到时候盖得漂亮了,你名声打出来,再想找活就容易了。”
领头的是个三十岁的汉子,名叫沈况,征兵两回到他头上,都活着回来了,虽然没长什么本事,到底胆子练大了,跟着做了几年瓦工,硬是琢磨着起了个施工队。
沈况点头:“张哥,我办事你放心,但凡出一点差错,我以后都不干这行了。”
他说完就监工去了。
赵云惜刚到书房,就发现林子坳讲课时有些走神,她初时还不知为什么,等晌午见甘夫人穿戴整齐,一副见客模样,而林子坳也换了一套月白的蜀锦直裰,头发也重新梳过,心里就有数了。
她抱着白圭,跟着上了马车。
林子坳在前面骑马。
他频频回头。
赵云惜被他弄紧张了,而甘玉竹一开口,她就笑了。
“我好紧张,我才这样相看不久,转脸就要陪孙子去相看,好生奇怪。”
两人对视一眼,空气都干涸几分。
“是呀,我也这么觉得。”
赵云惜想,她还没看过,穿越后就直接有了相公,现在也要陪着别人去相看了。
“没事,咱就去看看,不行就当积累经验,哪有一回就相中彼此的。”
没有那么巧的事情。
两人互相打气,整理了衣冠,这才进了江陵县的一处私宅。
私宅很是雅致,假山草木,各有排布,但处处透着低调的气息。
两人相携下了马车,就有人过来引荐。
“若是紧张,在门外深呼吸一下,等入门了,就算天塌下来,你的表情也稳住。”赵云惜小声交代。
林子坳面色凝重地点头。
一行人往内走去。
正厅坐着一个貌美柔婉的妇人,挽着髻,斜斜地插上一根镶着宝石的金簪,简约又奢华。
穿着白绫短袄,织金撒花的马面裙,端的富贵。
赵云惜心想,她也算是见识到富贵了。那布料瞧着真的不一样,质感很好。
各自上前见礼,林子坳在门外时,紧张又忐忑,这会儿端正行礼,瞧着就是翩翩少年郎。
玉带锦衣,意气风发。
赵云惜在心里点头。
她和甘玉竹并肩坐着,笑吟吟地听着妇人和小夫子聊天,从日常活动聊到功课,林子坳一一答了。
“去请三姑娘出来见客,有远亲到,她应当见见。”
赵云惜猜测,这是初试满意的意思,还要再看看孩子的意见。
她看向林子坳,就见他眉眼微垂,很懂礼的没有乱看。
很快就进来一个小姑娘,约莫十二三岁,瓜子脸,杏仁眼,眸光灵动地望着几人,脆生生请安行礼,走到林子坳跟前时,顿了顿,这才侍立在妇人跟前。
两家的根底,早已互相透过,这回来,应当是看看孩子自己的意愿。
片刻后,小姑娘跟丫鬟回去了。
甘玉竹和妇人寒暄片刻,也带着赵云惜、林子坳、张白圭坐上马车回家了。
“这姑娘不错,面相好,性子端方不失灵动,生得也好。”甘玉竹极满意,她看向门帘外骑马的男孩:“子坳,你觉得如何?"
门外静了片刻,只有风呼啸过的声音,才有粗噶的男音响起:“全凭祖母做主。”
几人回到林宅后,坐在亭子里喝茶,甘玉竹端着茶盏,看着清澈的茶汤,用杯盖撇了撇浮沫,这才温和道:“你母亲不在此处,有什么想法,你尽管跟祖母说,结亲结亲,都是一辈子的事,不光要门当户对,你喜欢那姑娘也至关重要,回去好好
想想,再给我答复。”
她说完就走了,亭中一时间只剩下三人。
“云姐姐,你觉得如何?”他问。
赵云惜回忆着见到的女孩,觉得确实不错,就看着林子坳,温声道:“是个好姑娘,家世也妥当,就看你喜不喜欢了。”
林子坳满脸茫然。
赵云惜看着他的表情就知道,他不懂,瞬间也是,两个小学生,都是孩子,哪里懂这个。
“走了。”她牵着白圭的手,离开了。
她看不懂婚姻,也谈不上有什么经验。
白圭拍拍自己吃吃喝喝圆滚滚的肚子,有些回味:“娘,小夫子什么时候还相亲。”
他去就是吃喝气氛组。
这种同大家对小孩都特别宽容,给吃给喝给玩,他就抬个耳朵听,还挺有意思。
“你这孩子。”果然都吃瓜是人的本性。
赵云惜也有些意犹未尽,看着青涩的少年相看,那种??细雨下的青梅汁水感,太令人感叹了。
“再看看两家接触。”她说。
谁知??
就这么定下了,能叫孩子看,两边家长都看好了,说的是林宅清贵,虽然是退休的老臣,但孩子有前途,过了县试,想必考秀才不难,生的也好看,没什么能让人指摘的。
那姑娘不排斥,这边积极些,就开始走礼了。
赵云惜叹为观止。
但甘玉竹有些崩溃:“我才二十出头呢,他们过几年成婚,我该把重孙子了。”
这话头止住,都没再提,当初选择嫁个老头,这些都是眼见会发生的。
从林宅回来,她吃了一肚子瓜,还有些意犹未尽,畅想一下白圭长大、成婚、生子……………
根据婆婆需要帮着小儿带娃的习俗,她就觉得,多赚钱势在必行。
她不会带孩子。
没带过。
她的记忆中,这时候没有尿不湿,只有尿布,也就是说,不管屎尿都是手洗的,甚至没有橡胶手套。
这样发散思考一下,她顿时呆滞起来。
孩子虽好,尿布难洗,且生且珍惜。
她想,日子还是一天一天过,小白圭不必快快长大,她还没做好当婆婆的准备。
她害怕。
她没有李春容那横扫家务的日常和勤快。
赵云惜捧着白圭的小脸蛋,珍惜地啾了下,这幸好是个宝宝患,要是跟林子坳一样,很大一坨少年,她也受不了。
白圭反亲回去,眦着小米牙笑。
两人坐在院中玩了一会儿,就见李春容背着甜甜回来,累得喘气:“不行了,背不动了,这孩子跟小猪崽一样。”
甜甜红着小脸,捏捏自己的脸。
赵云惜听她这么说,也跟着打量,她伸手也捏了捏,甜甜的肉很紧实,现在是胖了些,小脸肉嘟嘟的。
“那你别背了,让她自己走,累了就歇歇。”
小孩跟秤砣一样,沉甸甸。
甜甜乖乖点头:“走,自己。”
李春容看着她又短一截的衣裳,摸了摸下巴:“甜甜是不是又长高了。
感觉还壮了。
“是有点,没事,女子壮了,有力气是好事。”赵云惜拍拍她的肩膀:“多厚实,多有安全感,刚捡到跟小鸡崽一样。”
她说完,脸皮子就是一抽。
她震惊地发现,自己竟然也觉得大胖孩子好。不过在古代确实是这样,代表着伙食、发育不错,不容易生病夭折。
“你大伯问地窖设在哪?我就定了设在厨房边上,拿东西也方便,不敢设外面,万一被贼惦记上,偷走事小,冬天可没粮食卖。”
李春容絮絮地交代着:“这群梓人行,干活肯下力气,不过我每天都找你娘定半扇猪,给他们添伙食。”
她心疼。
自家都没吃这么好。
但是一想人家干体力活,就是要吃肉吃干粮,要不然支撑不了这么强的体力劳动。
“咱也吃好点!我每天带十只鸡卖得正好,也很能赚钱,让你们仨都吃香的喝辣的!”
李春容很有干劲。
赵云惜被她情绪感染,也跟着勾出笑容,愣是多练了一张大字。
她端详着自己的字。
“写得很好,我虽然不会写,但时时给文明收书房,也能看懂些,你这字,美的像幅画。”她越看越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