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环原要辩说两句,立时止住了,回身行礼。
“大人。”
林瑜素来不对他行礼,只看一眼就过去了,继续拿碟子里的冰果吃。
顾青川先在铜盆中洗了手,回身瞧见碟子上的冰果又少了几个,不自觉拧眉。
“她说的不错,你往后少吃些凉的。
林瑜闻言,把手中的一颗冰果放了下来,指腹沁凉,舌尖也是沁凉。
却是这样的沁凉,能让她安心一些。
夜里吹了灯, 顾青川捞起她的手,已到了虫鸣蛙噪的仲夏,她的手却还是凉的。
“明日叫个大夫给你看看。”
“为什么?”
顾青川轻轻捏着她的手,淡声问:“你不想要孩子?”
床帐内黯淡无亮,看不清彼此神情,试探仿佛也漫不经心。
林瑜呵呵一声,“大人说得好像自己想要孩子一般。”
此前她喝避子汤的时候,他何曾有过避讳?这分明是两人默认好的事情。
顾青川没有承认,更没有反驳,“不说为了孩子,你自己落下病根亦没有好处,只让人来瞧一瞧。”
他回答得不清不楚,林瑜想抽回手,却被他攥得更紧。
这个人反悔了么?
她沉默良久,“好。”
翌日便有大夫到了西院。
这大夫鬓发花白,一身酱赤色的缎面长袍。进来时一身的脾气,到了外面台阶,杨瀚墨还在劝他。
“什么身份不身份,陈太医,里面这位连我都要叫一声夫人。您千万别说不该说的,让夫人听了不好过。”
“你这小子惯会谄媚,什么人都喊。世子是什么人,我还能不知?世子对妇人什么样,我还能不知?哪里就要你一早把我叫来!”
杨瀚墨暗道今时不同往日,这一位,大爷可是实实在在上了心的。
林瑜听到外面说话的声音,眉心轻敛,端起炕桌上的一盏冷茶喝了。
老大夫进得门来,先放了迎枕给林瑜诊脉,过了几息,他的眉头越挖越深。
“近来吃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他开口时语气不善,林瑜没有作声,金环忙道:“我们姑娘最近吃了许多冷食。”
这个时候她的话就多了起来,“酸梅汤,冰果,还有樱桃冰酪,每日都不断。大夫您快看看,我们姑娘可有伤了身子。”
老大夫摇了摇头,“这位姑娘不是久病虚弱之身,如今的脉象却轻取不应,重按始得,有气血亏虚的征兆,绝不是几碗冷食可以招致。”
他还真没说错,林瑜以前也爱喝凉的,身体从没有差过。
她道:“或许是避子汤的缘故,我近来喝得勤。”
老大夫面色有一瞬的古怪,来时分明说要他给这位调养身子,以后好养育子嗣。本以为是个先天病弱的,原来喝了避子汤。这不是瞎折腾?
他板着脸,“我给姑娘开一副药方,每日喝上一副,喝上一月,再三日一副。好好调理几个月,养好气血,莫再乱喝东西。”
金环听他只提气血,着急道:“大夫,您再替我们姑娘看看身子,她还年轻,子嗣总还有办法?”
老大夫来时已被叮嘱过,这会儿只作没听见,收拾了药箱便要出门。
林瑜呵笑了声:“不必多问,只把匣子里的赏银拿给这位大夫就是。”
她语气里带了十足的轻蔑之意,就像打发一个骗钱的老叟。
老大夫被她这么一激,当即撇了胡须。
“这位姑娘好不尊重!老夫从前在京城时,不知为多少贵人解了子嗣之忧。今日若不是总督大人的人过来请,我也不是什么人都看的。”
果然是为了子嗣一事。
林瑜心底一沉,“是我冒犯了,今日有劳大夫,这就让丫鬟们送您出去。
老大夫亦没有多话,收拾了药箱就要出去,临走时放缓语气。
“姑娘心肾二火衰微,乃至胞胎寒凉。但好在年纪尚轻,用我方子悉心调理几月,有孕不是难事。”
林瑜听到有孕二字,只觉得讽刺极了。
自己喝了这么多次避子汤,他又何曾真正避讳过?
当天夜里,顾青川回到西院,髹漆八方桌上放着一碗黢黑的药,瞧着一滴也不曾动过。
进了里间,才看见“都放凉了,怎么不喝?”
“这是留给大人的。”
林瑜靠在床头打络子,络子没打成,几条彩绳在她手中变成一个死结,从傍晚拆到这时候都没能解开。
她把绳结放在一边,讽刺道:“大人想要孩子,自己该好生调理一番。”
顾青川已知道了陈太医跟她说了什么,“要个孩子有什么不好?你喜欢追风,以后也可以拿他打发时间。”
她盯着他漆黑的瞳仁,“可你最初不是这样想的。”
顾青川沉默一瞬,他最初的确没想过要她有孩子,可是??
“现在不一样了。”他在床边坐下,“你总说不愿屈从于人,有了一个孩子,我们一起教养他长大,他便成了你的靠山,还有谁能让你屈从。”
他就这样堂而皇之的失信,说的仿佛还是为了自己一般。
林瑜气到身子发抖,“可我不想要你的孩子,更不想养大一个孽种。”
顾青川面色瞬时沉了下来,冷声斥道:“女子嫁人生子本就是天经地义,你以为这是什么世道?自己又是什么身份,真能一人独善其身?”
林瑜攥紧了手心,“我是什么身份?一个贱籍婢女。总督大人的心想变就变,那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