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周茉不知哪来的气节,竟伸手拍了下楼望东的脸颊。
但她是没抬起头的,显得不太有胆量与他对视,就只是扇了一下,倒是让对方明白自己听懂了,握在手里的木马烫着指尖,她无地自容,呼吸又急又气的,都怨他。
楼望东却握住了她拍来的右手,舌头顶了顶被刮过的脸皮,女孩力道不大,软绵绵跟摸了下似的,也不是惩罚,像奖励,因为??
把他打爽了。
她脸蓬红得像一株绣球,中间染了粉色,眉眼又陷在水波盈盈处,长卷发乌黑得似缎子,在他眼里一亮一闪地发着光,最漂亮的是嘴唇,不厚不薄,饱满两瓣儿,唇珠微翘,吃起来像最新鲜的牛奶在清晨凝结的奶冻。
他想凑过去再吃一口,却见她与往日下班的打扮不同,身上穿的是件轻青色的连衣裙,中间跳跃着像水波的白,衣领是立着的,将纤细的脖颈也规矩地穿上衣服,袖口过手肘后就敞开得大了些,但裙身却是柔直的,像汉族改良过的旗袍。
他若是亲了她,恐怕要破坏了她。
就这样克制地看着她,只用手去揉她的指尖,问她:“打疼了没。”
周茉那水雾的眼睛又瞪了他一眼,想挣开他的手却被他用力找住,想把手里的木马塞回给他,被他握住的另一道手又塞来了一张薄纸。
周茉脱口道:“谁要你这东西!”
她越这样推却,楼望东就越要往里硬塞,塞到她闭嘴,塞到她轻吟地忍着哭腔,塞到她终于服帖地绞紧。
因为他说:“这是我申请的工作签证回执,你想的时候可以去问一问,通过那天,我会回来。”
楼望东望着她湿湿的眼睫,喉结滚了又滚,最终也只是握着她的手,见她沉默不语,便只好一一继续交代:“房租我续了三个月,你想自由的时候就去住,没有要求你非得回家。”
周茉肩膀轻轻抖动了起来,像风吹过绿野时撩拨的小草,楼望东想替她挡风,但今日的话已说得太多,谁知这工作签证能否一次通过,是否需要再补缴材料,马会那边是否会临时变卦……………
时间太少,也可再申请一次七天留港,但亦是同样短暂,无法长留,何必打扰。
他最后从兜里拿了张银行卡,这次不是塞到她手里,而是她肩上的挎包,说:“鞑鞑是我送你的马,不用买。”
周茉一怔,慌忙低头打开挎包,从里面翻他投入的卡片,连带着把手里那匹马也落了进去,才能腾出手来找。
最后递回给他:“打官司的时候已证明我是买主,如今你将钱还给我,算做假证!”
“那这笔钱就当是我送你。”
周茉见他认死理,又气道:“我已经收了木雕马,就当是留下了一匹马!你非要还钱,那我也把马还给你!”
话落,男人的眼睛就携起了一缕笑意幽幽沉沉地看她。
周茉猛然愣住,突觉自己好像又陷入了一道局。
那只右手仍被他找紧,她抓着签证回执,明明是薄薄的一张纸,却令她想起胸口间的那枚吊坠,当初她说过??礼轻情意重。
楼望东将银行卡收回,像某种交易的缔约达成了。
她肩上的挎包在沉下,因为塞进了他那尊大木马。
窗外早已浓墨,而他望着她的眼睛像于深夜架起的篝火在燃烧。
而这团火在机场响起登机广播时暂停,从她手中抽走,于初春时令她做冷。
骤然悬空的心是无法落泪的,她只有迷茫和不知所措,浮萍一般把所有力气都用在呼吸上,依然无法将被瞬间抽离走的心落回。
她看着楼望东走进通道,他当初送她离开鄂温克旗时是不是也有这么难受?
可男人和女人不一样,他们没有这么多心思百转愁肠,想的时候便来见了。
周茉坐在机场大厅里,两条腿久久无法站起,整个人陷入巨大的空白中,电子屏幕一秒一秒地跳动,计算着他离开的时间,大厅里都是脚步匆匆的行人,他们东奔西顾,可能有坐上和他同一辆飞机的乘客,周茉这一刻望着他们的眼睛,或许这
些眼睛,会有一次朝他匆匆瞥去一眼,而她和他的身影,就在这些眼睛里相遇了。
周茉看得眼睛发酸,终于漫起了雾。
香港的山变得黑郁郁的,下雨时就笼着一层挥不去的潮湿,四周都是黏的,将她黏在这座兀自制造纸醉金迷的岛上。
她于深夜回到半山的家,最先听到声音的是那只困在笼子里的鸟。
周茉将雨伞停在玄关边,指尖刚想摸亮开关,猛地想起什么,突然转身出门。
她这几天都没有用家里的车,如今驶入雨潮铺满的柏油路面,就像一切都回归原位,而所有的记忆,都安放在一处小小公寓。
鞋跟边走边落着雨滴,她回到出租屋,抬手打亮了客厅的灯,卧室的,浴室的,厨房的………………
每一盏灯都好端端的,他说灯坏了,要找房东理赔,可是房东根本没收到消息。
所以,他只是找房东给她续那三个月的租期。
三个月,如果签证还没下来,大概率是拒了。
周茉伞尖的雨水浸渍了入户的一角地毯,她怎么没想到,当初在鄂温克时,她也说自己房间的灯坏了,也是骗他的。
如今,被他骗回来了。
她胸口激得起起伏伏地喘,整个人侧躺在沙发上,包里的东西也随之倾洒,一尊木马堪堪滑到她胸口,像在安抚她,她指尖摸了过来,是包不住的粗度。
周茉又气又难过,在这个沙发上,他们曾经差点就连在一起......可是他守住了,转头又给她这样东西,什么意思呢,叫她被他牵着,又像出于愧疚的道歉,他道歉也不会做,好像在说??我想给你,比你想要的更多。
香港今夜的雨下成了一片黑雾,在飞机顺利起航之后。
这次楼望东在北京转机,从前他并不愿意来,如今站在机场大厅里,手中握着周茉给他的黑色行李箱拉杆,干燥的天气在抽走香港留在他身上的湿雾,没一会儿,就有道清高身影朝他跑了过来,喊??
“哥!”
他眸光一掀,面上没什么表情,对方却笑得灿烂,好像北京春天的日头特别好,也长在了他的脸上:“哥!你终于来了!”
楼望东单手插在风衣兜里,说:“吃饭了吗?”
陈叙屿摇了摇头,笑出一排白牙:“我请你!我挣钱了!”
楼望东淡声道:“就在机场吃,我一会还要飞回海拉尔。”
陈叙屿脸上的笑就凝成了一块白面,他长得白,身量只比楼望东低一些,说:“你不是来看爸妈的吗?”
“你不是天天和他们呆在一起吗?”
“是啊,烦死了!天天唠叨唠叨,姥爷也唠叨!救命啊大哥!”
楼望东眼神黯了黯,说:“那你这双眼睛把我的影子带回去,就算都见了。”
陈叙屿心情一下就不太好了:“那你这么远飞来北京,是有其他事吗?”
“我是从香港飞回来。”
陈叙屿睁大了圆眼,两兄弟往餐区门口走去,人来人往,他倒当起了护卫,替挺拔魁梧的楼望东挡了人流,问:“你去香港玩啦?”
楼望东在这时动了动瞳仁,有行李车高高摞着货柜从陈叙屿身边经过,他长臂越过弟弟头顶,稍稍一挡,话也在此刻落下:“去见个女孩。”
陈叙屿原本不太好的心情,一下爆棚地压不住笑了。
他从小深得男女老少和左邻右舍的喜爱,就楼望东这句话,今日之内必定送达三里河所有人耳中。
两兄弟吃了碗面,陈叙屿还想问,已经问不出任何话了。
倒是分别的时候,楼望东送了他两盒茶叶,让他拿回去给爸妈和姥爷喝。
陈叙屿看到上面的繁体字,挤眉弄眼问:“我能喝吗?”
楼望东眼眸冷淡:“我买的,你以为谁送你?”
陈叙屿脸上的笑又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