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家历代从商,只富不贵,得罪不起在北城枝叶繁茂、根基深厚的纪家,这亏和这杯掺了烟灰的酒,俞蒙征除了咽下外,别无选择,事后还得继续赔笑脸,来句信服力极低的夸赞:“小纪总给的酒,味道就是不错。”
这话相当于在挖坑给自己跳,纪浔也顺了他的意思,让他一次性喝个够。
俞蒙征咬紧牙关,一杯又一杯地往肚子里灌。
纪浔也没再多分出眼神看他,等到人醉醺醺跌倒在地时,才投去轻描淡写的一瞥,“以后俞总出门在外,记得别张口闭口就是规矩,省得有一天又反噬到自己身上。”
在纪浔也看来,俞家背后无人仰仗,自然比不上纪家,但俞蒙征管理的吴锐集团和纪氏有过几次规模不小的合作,收益也相当可观,五年前纪书臣还没上位时,就已经是纪氏在沪城优先选择的合作方之一。
腹背受敌的境况尚未解决前,再去得罪身处利益链条之外的人,是愚蠢的做法。
但无所谓。
纪书臣这人是死是活他并不在乎。
他这辈子干过无数自毁般的荒唐事, 从今往后,就只想为他的姑娘干尽荒唐事。
叶芷安来过沪城几回,也坐过一次游船,但从来没有在高处好好看过外滩的夜景。
纪浔也早就猜到她的心思,提前预订了另一家能俯瞰黄浦江景的意大利餐厅,还特地选了靠窗位置。
一入座,叶芷安就拿起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倒回去看成果时,接到小高消息:【卧槽!】
【细看您男朋友更帅了,还贼man!】
【你是不知道,你俩一走,那老色批脸色比吞了苍蝇还要难看,我觉得我能品味一晚上。】
【还有!你跟你男朋友同框真的太养眼了!狗路过怕都得多瞧上三眼!】
叶芷安随手回了个表情包过去,掐灭屏幕,将手机反扣到桌面上,纪浔也抬眼就瞧见她唇角上扬的弧度,曲指敲她脑门问:“傻笑什么?”
叶芷安没说实话,“我刚才想起了一件事。”
“嗯?”
“你第一次给我撑腰是在观月阁,当时还把酒瓶塞进了我手里,让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纪浔也没忘记,“我是这么说过,可惜我们昭昭太心软,到最后也只把酒瓶砸到姓李的脚边。”
叶芷安摇头,“不是心软。”
李明宗都那样折辱她了,她得有多圣母,才会选择不跟这人计较?
“那时候我很害怕,当然不是怕你会突然反悔,留下我一个人陷入收不住场的困境里,而是害怕自己会习惯享受你这样的纵容,过分依赖你,再也舍不得放你离开,一面毫无知觉地失去了自主应对危机的能力。
那时候的她,还未真正同他进入一段亲密关系,在面对他时,时常充满悲观消沉的想法,认为他对自己的兴趣和喜爱终有一天会像升空的烟花,经过短暂的绚烂后,一点痕迹不留。
说白了,她就是在害怕他一时兴起的迷恋,会困住她很久很久。
事实如她预料的那般,直到今天,她都没法从他柔情蜜意幻化成的枷锁中逃离出来,唯一的区别在于,现在的她,是心甘情愿被困住的。
纪浔也定定看着她问:“现在不怕了?”
“不怕了,你给我撑腰的时候,我心里也没那种负担感了......你说的对,我有权利享受你给我的东西,所以以后,我会在保留自我意识的前提下,多试着去依赖你。”
就像今晚这样,早在俞蒙征叫她名字下一秒,她就给纪浔也拨电话,好让他知道饭局上都发生了什么,催促他在自己“兴风作浪”前赶来,好替她收拾她为一时口舌之快留下的自己无法解决的残局。
纪浔也眼皮微垂,遮住眼底的笑意,老气横秋道:“我们昭昭,终于长大了。”
叶芷安白他眼,“你这语气怎么跟爹一样。
她纳闷,“果然你们男人都喜欢当爹吗?”
纪浔也听出她是在批判自己爹味重,不恼反笑,“别停下来,继续内涵。”
叶芷安曲解他是有什么受虐癖好,“纪先生多少有些变态了。”
纪浔也似笑非笑地说:“你现在说的,一会儿回去都得还回来。”
叶芷安听出他的潜台词,得意的表情一僵,想到什么,嘴角凝滞的笑彻底瓦解,“经过今天晚上这么一闹,估计明天台里的同事都知道我有个比沪城地头蛇还要牛逼的男朋友了。”
看到俞蒙征憋屈的神情,她心里确实痛快不少,可当时也只光顾着痛快了,完全忘了过后该如何收场。
“那不正好?”纪浔也不以为意地接了句。
叶芷安不明白哪里好了。
“之前你们台不是一直有传闻说你男朋友是个有啤酒肚还谢顶的钻石王老五?今晚我这风头一出,我看以后谁还敢质疑你的眼光。”
叶芷安服了,又翻了个白眼,“你别以为我听不出你在我眼光夸自己英俊潇洒的意图。
纪浔也没脸没皮地扯唇笑。
空气安静几秒,看着外滩灯红酒绿的繁华,叶芷安忽然犯了些瘾,“我想喝酒了。”
“你确定?”
“喝一点,应该不至于耍酒疯吧。”
这声“吧”可以说是相当不确定了。
纪浔也欺骗不了自己一点都不怀念她喝醉时无理取闹的样子,边回忆边问:“想喝什么?要是这里没有,一会儿让人买来送到酒店喝。”
叶芷安没怎么犹豫地说:“想喝你调的蓝雪。”
纪浔也思绪有了短暂的卡顿,身旁的姑娘用遗憾满满的口吻又说:“我俩重逢那天,你不是给我调了杯蓝雪?我当时就想喝,只是没有立场和勇气放任自己接过那杯酒。”
纪浔也不讨厌她追忆过去,但不喜她因追忆露出的怆然神色,笑着调和气氛,“想喝我现在调给你喝就是,几杯都行,至于过去那些,没必要再想了,昭昭小姐,你还是笑起来最漂亮。”
叶芷安不知道纪浔也跟这里的经理说了什么,十分钟不到,端着一杯蓝白相间的鸡尾酒出现。
在她拍完照片留念后,纪浔也给她打了剂预防针,“这几年,我按照你当初的配方一比一调制过很多杯,说来也挺奇怪,味道还是差了你一截。”
叶芷安当他在夸自己,美滋滋地笑起来,“当初赵老板也说我调酒天赋高,我跟他辞职那会,他还求我再好好考虑一下。”
赵泽的舌头算是美食、烟酒里泡出来的,极其难伺候,能得到他的赞赏并不容易。
纪浔也附和似地点了下头,趁热打铁往下奇:“你也不止在调酒上有天赋。”
叶芷安眼睛亮晶晶的。
纪浔也拖腔带调地接上:“在训狗方面更是前途无量。”
叶芷安瞪他眼,“我下回还是再对你说的话有那么一丝期待,我才是狗。”
蓝雪酒精浓度不高,碍于她酒量实在差,不过两杯,上脸加上头。
纪浔也伺候她穿好外套,又拿上包,牵着她的手离开,路过另一桌时,其中一位老妇人露出愣怔的反应,转瞬温雅的气质被慌乱取代,“老叶,刚才那姑娘是不是......”
两个人离开饭店时,司机老陈恰好将车开来,停在门口,叶芷安弯腰打了声招呼,“陈叔,你也过来了啊?”
老陈笑着回应:“叶小姐,好久不久。”
叶芷安还想说什么,被纪浔也塞进后座,“外面冷,有什么话上车再说。”
然而一上车,叶芷安就没话了,尤其在车辆启动后,胃不太舒服,脑袋也开始晕晕乎乎的。
“我有点晕,想靠在你膝盖上睡一会儿。”
纪浔也毫不吝啬地将私人空间留出来,“上来吧。”
叶芷安将脑袋枕了上去,没过一会儿,酒劲完全上来,饶是车开得四平八稳的,她也感觉像在海上颠簸,思绪飘忽之际,开始胡言乱语:“纪浔也,前几天我刷手机看到有个女生吐槽自己的crush,我记得没错的话,好像是说她装醉故意倒在喜
欢的男生腿上,结果闻到了他身上的恶臭,一下子让她祛魅了……………”
她眨眨眼睛,一脸好奇地问:“你这儿怎么没臭味,不仅不臭,还给我香迷糊了。”
这车没装隔板,她的话也被老陈听得清清楚楚,空气陷入微妙的诡异中。
尴尬的氛围被冲散后,纪浔也莫名觉得醉酒后的她可爱到不行,占有欲作祟下,不想让太多人知晓她的可爱,于是赶在她说出下一句石破天惊般的言论前,掐掐她鼻尖,“别说话了,闭上眼睛乖乖睡一觉。”
叶芷安用鼻音嗯了声,安静几秒,忽然又来了句:“纪浔也,我爱你。”
他生生愣住,“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