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帝一壁说着,一壁摆手让姜曦起身,姜曦缓缓站直了身子,笑眯眯的看着宣帝:
“圣上坐拥天下,富有四海,怎么还惦记着这一星半点的谢礼。”
姜曦的站姿与宫妃的站姿略有不同,宫妃们主谦卑和顺,平日与宣帝说话也是要欠身耷肩的,但姜曦却不,她虽不似男子的笔直刚正,但却如池中清荷,亭亭净植,美的正气。
宣帝从初见时就发现了不一样,这会儿看着,更是喜欢,姜曦一无所觉,只徐步走了过去:
“况且,圣上今日是来召同进晚膳的,圣上总不好让饿着肚子献礼吧。”
“瞧瞧这张嘴,真真是让人又爱又恨!也罢,先传膳便是!”
宣帝握住美曦的手,二人一前一后的走到红酸枝盘龙大膳桌前坐下。
宣帝继位后并不主张铺张奢靡,是以晚膳只摆了三张膳桌,需由尝膳太监尝过后才能进上。
姜曦还从未见过如此场面,一时呼吸都不由得轻了几分,宣帝见状,反而捏着姜曦的手,笑着问:
“卿卿可还记得朕今日所问?不知卿卿可想好如何回答朕了吗?”
宣帝如是说着,可那含着笑意的目光却带着几分审视,?美人是合他的心意,可是人如何能画出自己从未见过之物?
更不必说,用绣技将其浓缩与方寸之地,却不失起气韵,乃是难上加难!
姜曦有些茫然的看了一眼宣帝:
“圣上是说,松兰相映的那朵幽兰吗?”
宣帝没有说话,只是捏了姜曦的手没有停,姜曦垂眸看着宣帝略有粗粝的手指,轻轻道:
“圣上登至凌绝之巅,只看过那么寥寥几次的幽兰独放,但妾却不是。”
“愿闻其详。”
宣帝看着姜曦,没有错过她面上的那丝回忆,姜曦像是想起什么美好的事儿一样,唇角浮起一丝浅笑:
“不知圣上可曾见过的拂晓之时,悬崖绝壁上,进可探手摘云的盛景?
天光一时骤亮,便仿佛眼前的云海是可以登临的仙境,云雾吞吐,扑面而来,也曾有人为一睹这样天宫之景,坠入深渊。
很庆幸守住了本心,也看过无数次那样的美景,一日日寅时,甚至更早开始登山,路上带露水的花儿朵儿,草儿鸟儿更是数不胜数。
无人自赏的幽兰妾更是见过无数,它们生于山间野地、林间树下、悬崖绝壁,妾见过它们几多风姿,待见到御园之中的松兰相映,不免观御诗有感,这才描摹出记忆之景......”
姜曦的声音很好听,仿佛在将一段平静却又动人的故事,宣帝微微闭了眼:
“朕记得,你家中世代行医。”
姜曦自知自己能走到此处,宣帝定然把该查的都查了,当下也只点了点头:
“是,爹爹仁心,面对求上门的贫寒百姓,总不好置之不理,为家中生计,只得每旬入山中采药,待归家后加以炮制,也能救更多的人。
起初虽有不解,但爹爹一直悉心教导,妾增了些见闻后,便也是每每随着爹爹上山采药,也算为那些可怜之人,尽一份绵薄之力。”
姜曦说罢,轻轻将头靠在宣帝的脸上,忍不住嘟囔道:
“妾可是将什么都告诉圣上了,不知这个答案,圣上可还满意?”
宣帝用力捏了一下姜曦的手,反道:
“朕不过问一句,你能回朕十句,当初朕是玉画师的时候,怎不见你如此多话?”
“玉画师是玉画师,圣上是圣上,岂可混为一谈,那妾成什么人了?”
姜曦佯怒的挣来宣帝的手,她并不喜欢圣上捏她的手,总觉得会把自己手捏了,回去要用好些特制的脂膏按摩揉制才行呢。
宣帝只觉得手中的暖玉无端溜走,心中一时怅然若失,这会儿得了答案,宣帝哈哈一笑,重又将人捉了回来:
“朕自然不会怀疑卿卿,卿卿如今在朕面前这般鲜活,与玉画师眼前那般截然不同,朕知道,都是卿卿待朕不同。”
姜曦被宣帝这几句话哄开心了,这才作罢,正好此时膳食也已经摆上了桌。
“卿卿且试试这道八珍鸡。”
宣帝如是说着,一旁的侍膳太监忙给姜曦夹了一块鸡肉,姜曦端详了一下才入了口,姜曦咀嚼了一阵,咽了下去,这才点评道:
“这八珍鸡应是清蒸而成,妾瞧着,里面毫无其他佐料,应是只取其原味入菜。
不过,还请圣上见谅,妾只能品的出这鸡肉中的甜意与鲜嫩,别的却是不能了。”
姜曦如是说着,有些害羞的红了红脸,一旁的春鸿不由得的睁大眼睛。
?美人倒是实诚,也不怕在圣上面前丢了人。
却不想,姜曦这话一出,宣帝不由一乐:
“是了,朕早就说这八珍鸡只有滋补之效,却没有什么吃头,偏偏被人夸上了天,卿卿与朕,乃是英雄所见略同!”
姜曦笑了笑,随即有些好奇道:
“敢问圣上,妾听说这八珍鸡要养足一百八十天,那要是过了一百八十天又当如何?这八珍鸡可是要从小鸡刚破壳就饲喂八珍......”
姜曦嘴巴不停,问题却幼稚的可爱,宣帝闻言却没有一丝见怪,反而心情很好的,具都一一仔细解答了。
一顿饭下来,二人明显不似昨日的略有生疏,反而多了几分亲昵。
晚膳毕,春鸿指挥着宫人悄无声息的将膳桌上的饭菜撤走,留下美曦和宣帝独处。
宣帝这时仿佛吃饱喝足的大猫,整个人倚着罗汉床,让姜曦坐在自己身边,和姜曦说起了姜曦曾经在山中采药的趣事。
姜曦见的多,当下也不怕无话可说,从拨开两个松塔给一只金囊鹿到第二次上山时又遇到了那只金囊鹿,它还送来了几颗姜曦没有吃过的红果说起,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宣帝听的入神,捏着姜曦腰间的酢浆草结把玩,不知怎么弄散了,宣帝有些心虚的推到姜曦的堆堆叠叠的衣裳下。
姜曦察觉到宣帝的片刻失神,不由看向宣帝:
“圣上,您都只听说了,怎么不见您说说啊。”
宣帝单手支颐,看着姜曦:
“卿卿想让朕说话?还是......卿卿心急了?”
宣帝揶揄的目光从姜曦面上扫过,看到姜曦面颊浮起红晕,宣帝这才露出笑容,直接住姜曦的腰,嗅着那甜甜的果香味,宣帝忍不住道:
“那卿卿可否准备好了谢礼给朕?还是说,卿卿要把自己......”
宣帝还没有说完,姜曦忙挣开宣帝,从袖中取出一个香囊:
“妾两袖清风入宫,身无长物,无以谢圣上,只能以妾绵薄之计,博圣上一笑。”
宣帝接过香囊,但见这小小的香囊之上只有三分之一的留白,偌大的蔷薇流瀑倾泻而下,花骨头竟只有发丝那么大,蔷薇花朵更是挤挤挨挨,密密麻麻,昂扬向上,与宣帝当日的蔷薇图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小小掌中之物,精妙绝伦,却让人仿佛窥到一方世界!
连宣帝见此,也不由惊叹:
“卿卿这双手,实乃巧夺天工!卿卿来给朕带上!”
“妾只能绣这些女儿家的东西罢了,圣上行走在外,若佩此物恐不大妥帖,不若还是放在旧的香囊里,可好?”
姜曦偏头看向宣帝,宣帝不由笑笑:
“那卿卿何不让朕珍藏起来?”
“妾才不要,这是妾对圣上的一番心意,玉画师可以画取悦圣上,妾当时也是想着......有朝一日能将此物献给圣上的。
姜曦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着。
宣帝也不由得摩挲了一下拇指,是了,这样精巧的绣品,远非一日之功。
“那既如此,卿卿光明正大为朕带上就是了。”
左右不合场合的地方,自有春鸿操心着为他取下。
姜曦轻轻拥住宣帝:
“可是,就像圣上说的有些贪心,妾不能时时刻刻陪伴圣上,便让的手艺陪着圣上,不知圣上可应允?”
姜曦抬起头,扬起脸,看着宣帝,那双凤眸里的期待几乎都要溢出来了,宣帝心下一软,随即就同意了。
不过片刻,姜曦便低下头,半跪在脚踏上,将自己的香囊放进了宣帝原有的香囊。
女娘微弯的脖颈与今日扶光色的纱衣几乎融为一体,婀娜的曲线宛若一朵临风而立的幽兰,被拂落垂首。
姜曦这才抬起头,却冷不防发现宣帝正低眸看着自己,不由嗫喏道:
“圣上,怎么这么看着......….呀!”
下一刻,宣帝直接将姜曦拉上了罗汉床,上面的小几直接被宣帝掀翻,在地上发出一阵如雷闷响,滚落在一旁。
宣帝的手掌紧紧扣着女娘白皙修长的脖颈,乌发散落一片,不过要时,鬓角便沁出了晶莹的汗珠。
"AJL......"
宣帝发出一声喟叹,随后直接姜曦抱起,走进了寝殿,女子不由发出一声短促的吸气,随后,那纱衣在空中荡起一片柔软的弧度。
三更天,宣帝终于叫了水,等宫人伺候帝妃沐浴,铺好了床铺后,姜曦躺在宣帝的旁边,没有说话。
宣帝见状,不由笑了笑刮了刮她的脸:
“今日你倒是安静,不吵着要回去了?”
“天大地大,圣上最大,妾听圣上的。”
宣帝哼笑一声,抚摸着姜曦的头发,姜曦不由抬头看向宣帝,欲言又止。
宣帝这会儿心情不错,遂问了一句:
“卿卿这是怎么了?”
姜曦看了一眼宣帝,遂垂下眼:
“圣上,您,您以后不要能否在,在做那种事儿的时候唤妾?儿。”
“明,谐音为月,月色清冷,妾哪里清冷了?”
姜曦说着,环住了宣帝的手臂,宣帝一扬眉,想起方才女娘如花绽放的模样,点了点头:
“是这个理,那你说,该唤你什么?”
“哪有,哪有让妾说的?”
姜曦嘀嘀咕咕,但随后又仰着笑脸,挤进了宣帝的怀抱:
“圣上便唤曦儿吧,曦,取日光之意,听着便是温暖的。”
姜曦那双美丽的凤眸一错不错的看着宣帝,宫中女子的封号多因圣上一人喜恶,倘若惹得圣上不快,被免了封号,届时亲昵之时岂不徒生尴尬?
“曦儿,曦儿,倒也顺口。”
宣帝摸了摸姜曦的头发:
“朕知道了,睡吧。”
一夜无梦,翌日,宣帝醒来时,姜曦已经上好了妆,春桃色的胭脂衬得的面如粉桃,娇嫩动人,宣帝心中一动,忍不住捏了一把:
“圣上!妾才上好的妆面!”
宣帝讪讪的收回了手:
“咳,这会儿离请安还早,你重新上还来得及,让春鸿给你安排顶轿子回去,让抬轿的太监脚程快些也就是了。”
说罢,宣帝便拍拍屁股走人了,等宣帝离开后,姜曦冲着上妆宫女微微一笑,请她重新扑了一层胭脂,这才离开。
姜曦回到临霜阁的时候,华香早已等候多时,看到姜曦后,直接挤开了华珠,迎上去扶住了姜曦:
“主子,您可回来了!这阖宫上下,也就只有您能连续两日留宿在乾安殿中!”
华香一脸与有荣焉的模样,姜曦越过她,安抚的看了一眼华珠,随后这才道:
“我今日回来迟了,你和华秋收拾停当,便随我去给贵妃娘娘请安吧。”
“是!”
华香连忙应下,一路上,姜曦刻意与华香说话,华香一时变得更加热情起来。
等到了长宁宫的时候,贵妃虽然不曾出门,但也是将众人请进了偏厅坐着。
只是,在经过一池清荷之时,那凹凸不平的鹅卵石小径上,正跪着一个小太监,他此刻身子摇摇晃晃,几乎要晕过去。
姜曦心有不解,倒也没有多嘴,等进殿后,姜曦一眼就看到了茯苓。
茯苓见到姜曦,也是一脸惊喜,姜曦一边坐下,一边道:
“茯苓姐,你身边带新人了?”
“嗯,云樱这两日身子不舒坦。我昨夜没听到宫道上的脆铃响起,估摸着曦妹昨夜没有回宫,就先来了。”
茯苓压低了声音说着,姜曦微红了脸,正要说话,便见柳美人沉着一张脸,上前一礼:
“美人,您的位置在第一排。”
姜曦闻言一怔,看向方才引她入座的宫女,却已不见她的人影。
“抱歉。”
姜曦有些歉意的看了一眼柳美人,柳美人却只是沉着脸,不发一语。
原本,她资历最浅,此前她还在美人的前面坐着,可如今不过一次请安的功夫,?美人不光与她平起平坐,还因为封号比她高了半头。
今日来此请安,?美人更是故作谦卑的坐在了她的位置,这不是给她好看又是什么?
后宫请安本因中宫不在,并无定制,按理来说,姜曦原位落坐也在情理之中,如今能动手脚的,恐怕只有贵妃了。
姜曦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而上首原本的四把椅子也被换成了六把。
想来是因为卫昭仪降位,四人缺一人,不是四角俱全的好意头,这才连两位昭仪也进了上去。
这会儿,除了安妃、魏昭仪、谢昭仪外,宁妃和卫昭仪双双缺席。
姜曦心里思索着,在两位婕妤之末落坐,而她的下手,是正兀自伤神的郑美人。
刚一坐定,姜曦便听到许婕妤和吕婕妤正窃窃私语:
“你来时瞧见了?那小太监惨的哟,这是水米不进,不眠不休跪了一天一夜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