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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2 / 2)

虽然,她根本不记得这位太皇太后。

按辈分算,这应是她的祖母。

裴?陪她一道去长乐宫,在路上同她解释:“太皇太后已年过七十,自七八年前,便时常身体欠佳,在行宫养病,不过问外界诸事,这几日之所以回宫,全因冬至宫宴不便缺席。殿下与太皇太后身上皆流着邓氏血脉,殿下的亲生母亲昭懿皇后,

也是太皇太后的亲侄女。”

萧令璋纵使不太想搭理表,却也还是要耐着性子听他说完。

她思忖道:“既是如此,那太皇太后和我的关系………………”

他微微颔首,“太皇太后从前很疼公主。”

所以,她不必害怕。

萧令璋心里有数了。

抵达长乐宫后,因裴是外臣,太皇太后身侧尚有内宫妃嫔在伺候,他便留在外头等候,只留萧令璋跟随内侍进去。

甫一进去,萧令璋便叩首行大礼,“华阳拜见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身侧侍奉着几个妃嫔,见公主入内,皆纷纷开始说笑起来。

“华阳妹妹多年不见,看起来还是和从前并无两样。

“还是那般花容月貌。”

“妹妹这些年流落在外,想来吃了不少苦头罢?瞧着怎么瘦了一圈,可真教人心疼。”

“妾那儿有些上好的补品,回头给华阳妹妹送去。”

因萧令璋与太皇太后皆流着邓氏血脉,奉承萧令璋,也就意味着奉承太皇太后。

萧令璋伏跪在地上,听着周围这些妃嫔你一言我一语地和她套近乎,一阵哑然。

就在此时,上首传来苍老的女声。

“你这孩子,这些年去哪里了......还不快过来,给皇祖母瞧瞧?”

萧令璋听到这声,不禁微微直起上半身,抬起头。

逆着殿外的光,她能清晰地看见不远处端坐着的老妇人,这便是太皇太后,看似面容慈和,实则当年先帝幼年登基,她曾身居太后之位垂帘听政,权倾一时。

而今,太皇太后早已年迈,早已不问诸事,但依然给人不怒自威的感觉。

萧令璋拾起裙摆起身,缓步走到上首,将手递给太皇太后。

一瞬间,手就被紧紧握住了。

叠在她手背上的这只手,已是纵横沟壑、布满皱纹,却异常用力地握着她。

萧令璋纵使不太舒服,也依然谨慎地垂着眼睫,保持不动。

太皇太后一边咳嗽着,一边拍着她的手背喃喃道:“果真是哀家的华阳......平安无事便好......你瞧瞧你,怎么都瘦成这样了......”她伸手想抚摸萧令璋的脸,只是萧令璋站着,离得稍有些远。

萧令璋便顺从跪坐下来,太皇太后伸手,来回扶着孙女苍白的脸,连连叹道:“好孩子,回来便好,还平安活着便好。”

还平安活着便好。

听到这句,萧令璋只觉心脏被什么重重地撞了下,一股说不出的酸涩感霎时冲上鼻尖。

她仰头唤道:“皇祖母。”

这一声“皇祖母”,让太皇太后微微笑了起来,伸手摩挲着孙女含泪的眼角,“别哭啊,今日是你和祖母重逢的好日子,怎么能哭呢?"

“当年哀家在行宫病得重,没能顾全上你,今后啊,只要有哀家在的一日,谁也别想欺负哀家的华阳。”

萧令璋睫羽轻颤,轻轻点头。

她虽不记得祖母了,可一看到眼前的太皇太后,那种藏在血脉深处的亲切依恋之感,便在隐隐在提醒着她。

这是她的亲人。

是世上唯一会疼她的血脉至亲。

她强忍着眼底的酸涩,轻轻伏在太皇太后膝头,感受到祖母正轻柔地抚着她的鬓发,又轻哄着拍着她的背。

周围的宫妃们皆瞧着眼前这一幕,也清楚地听到了太皇太后方才所言,不禁互相对视一眼。

李夫人眼珠子转了转,忽然出声道:“太皇太后,妾先前听说,华阳妹妹今日在城外被杨肇为难,杨贵人今日还去陛下跟前了,也不知是不是跟此事有关,若是这样的话,华阳妹妹可是受了大委屈。

本朝自开国来,前朝便与后宫紧密相连,宫妃暗地里若是用心经营,消息灵通也并不奇怪。

太皇太后听到这句,脸色骤然沉了下去,“又是这个杨贵人,一天天的便不安分,皇后如今懈于管理六宫,由得这个杨滢爬到她头上作威作福,分不清尊卑贵贱。”她冷声道:“传哀家懿旨,让她明日宫宴之后便禁足一个月,好好思过思过!”

李夫人心头微喜,嘴上道:“太皇太后圣明。”

太皇太后又垂头看向伏在膝上的孙女,咳了咳,才含笑道:“华阳刚回来,今夜便住在家这里罢,明日宫宴,哀家亲自带你露面,也省得有些不知好歹的人,冲撞了你。”

这俨然就是一副要为她撑腰的意思。

萧令璋心中不由复杂起来。

她曾想过,此番做回公主,未来等着她的或许是无数暗流涌动、杀机四伏,亦做好了只身迎向刀山火海的准备。

皇权之下,再高贵的身份,也不过是裹在最外层华丽虚无的皮囊。

手中没有实权的公主,其实是任人宰割的。

却全然没有料到,会有皇祖母肯为她打算。

不用跟着裴?回丞相府,实在是再好不过了,萧令璋点头道:“今夜能陪着皇祖母身侧,华阳求之不得。”

皇太后便吩咐左右,立刻去收拾出一间偏殿来,又拉着萧令璋叙旧了许久,言语间提及她小时候的许多旧事,什么荒废课业偷溜出去玩儿,被母亲叫过去问话,却发现夫子让她背诵的文章早已倒背如流;还有与人打架,明明是她把别人揍得

鼻青脸肿,却跑到祖母这儿来恶人先告状。

“你这孩子,小时候分明那般顽皮,整日闹得你阿母头疼,自你兄长和阿母离世后,又变得过于懂事了。”太皇太后叹道:“哀家倒是希望你能任性些。”

萧令璋对那些事毫无印象,心下茫然,但面上依然尽量安静乖顺,听着太皇太后说话,时而含笑应答。

太皇太后目光微闪,又拉着她多说了一会儿话,见她身子弱,才叫她去收拾好的偏殿暖阁里歇着。

萧令璋应了一声,起身走出宫殿,在廊庑下停住,展目看向远处。

裴?已经不在了。

只有另一个面生的、武将装扮的男子站在那儿。

跟在她身后的长信宫内常待刘仓见状,开口解释道:“奴才已向丞相转达了太皇太后谕令,让他不必等公主了,站在前头的那位,是殿下您的舅舅之一,羽林中郎将邓中。

萧令璋心中微微一凛。

不是因为邓?,而是她听出刘仓话中的另外一层意思。

她今日虽没有在成朔帝跟前掩饰失忆之事,但帝王终究与旁人不同,萧令璋不想让太多人看出她已失忆,否则她会处于被动,极易被人利用。

万一当年她还和谁结下仇怨却不自知,无异于把刀递到对方手里。

借着当年横行无忌的名声,至少会让人有所忌惮,不敢贸然招惹她。

方才她在太皇太后跟前装作没有失忆,自以为没露破绽,但刘仓主动向她介绍邓?,便是一语戳破。

她沉默片刻,又问:“今日我回来之事,是舅舅来向皇祖母报信的吗?”

刘仓笑道:“那倒不是,是丞相派人来说的。”

竟然是裴?。

他到底想干什么?

给她好处,让她放下心来,继而全心全意地信任他吗?

可若无他暗中设局、推波助澜,她又怎么会被困死在这座城里,再也做不回南荛?

翌日便是宫宴。

谢明仪一大早便来了长乐宫,自请服侍萧令璋一日。

谢明仪昨夜便特地向荣昌公主告假,她知道明日公主必要出席宫宴,也知道公主没有记忆,担心她独自参加这种场合会不知所措。

从前,都是谢明仪贴身跟着萧令璋,她比谁都了解原先的公主。

萧令璋没有拒绝她。

她端坐在梳妆镜前,注视着铜镜,分明是张熟悉的脸,却在妆容点缀下,愈发显得光彩照人,?丽无双。

已看不出一丝属于南荛的影子。

她身后是女子忙碌的身影。

谢明仪低着头,认真而熟练地给公主梳发髻,像少时做过无数次的那样。

萧令璋循着模糊的记忆,忽然抬眼道:“明仪,你还能回来服侍我吗?”

谢明仪指尖骤然顿住,猛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公主......”

“我可以信任你,对吗?”萧令璋问。

谢明仪沉默。

她们从小一起长大,从未怀疑过对方。

萧令璋不记得了,但谢明仪全都记得。

当年,谢明仪进宫为婢时,只有八岁。

因年纪与华阳公主相仿,才被皇后指派到她身边,负责陪小公主玩耍解闷。

久而久之,她们变得形影不离,吃住都要在一起。谢明仪本是个低贱的宫婢,因跟了公主,才可以出入许多特殊的场合,她们一起骑马射箭、一起读书习字,公主若有了漂亮的衣服、好看的首饰,也要和她分享。

从前,谢明仪因家族获罪,只是个被人瞧不起的奴婢,有公主庇护以后,没有人再敢轻贱谢明仪分毫。

他们只会在背地里偷偷地骂谢明仪,说她是华阳公主的走狗。

公主知道了,还冷哼着说:“什么狗?说的这么难听。以后谢明仪就是我的左膀右臂,有本宫在的一天,我看谁敢招惹明仪!”

再后来。

公主年岁渐长。

太子因巫蛊案惨死狱中,皇后忧思成疾,不久便薨逝了。

公主不得已开始学着自保,借着母族势力和先帝宠爱干涉朝政,殚精竭虑地与朝堂那群人周旋。

因谢明仪武艺超群,公主还曾在先帝跟前撒娇,想在北军五校之中,为谢明仪谋个将军的位置。

谢明仪却跪在她跟前,“可是这样,奴婢就不能贴身保护殿下了。”

公主却笑着说:“我不需要你的保护了,明仪。”

谢明仪长跪不起,执意不肯,最终,公主只能和她约定,等到将来有一日公主成婚了,谢明仪便脱离宫籍,恢复自由,不再守在公主身边。

忆及往昔,谢明仪眼底依稀有了水光,却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奴婢当然愿意,奴婢当年便和殿下约定好了,要一辈子守着殿下。”

“是吗。”

萧令璋微微笑了笑。

她不记得了。

但她相信,自己终有一日能全部想起来的。

待到时辰到了,刘常待亲自过来催促。

萧令便起身,步态从容地朝外走去。

所谓冬至一阳升,依照开国惯例,天子非但要携百官举行大傩驱邪仪式,更要大宴群臣,凡皇室宗亲、文武百官、妃嫔命妇皆要共同入席,祝贺往来,互赠美食。

虽说今年宫宴较之往年从简,但到底还是特殊时节,仍旧声势浩大。

入夜后,宫殿之中重重悬挂着宫灯,璀璨如昼,琼盏玉台,银蛾金弹,殿外碎雪若飞盐撒粉,殿中文武百官分列两侧,长案之上佳肴琼浆琳琅满目。

无数妃嫔及外命妇等皆盛装出席,数不清的宫人和内侍来来往往。

便连沿路的皇宫守卫都较之往常多了数倍,极为森严。

若说今夜太皇太后驾临令百官谨慎小心,那么,太皇太后身后跟着的华阳长公主,更是引起了一片轻微的哗然。

萧令璋华服盛装,直裾广袖,宽袍长,垂臂曳地,挺拔纤细的身姿几乎与沉沉霭色融为一体,在宫人簇拥下,不疾不徐地踏入殿庭。

四周的宫灯交织出璀璨明丽的光,映照在那张清丽秀致的脸上。

她眼珠漆黑,脖颈修长,下颌微扬,行走间的广袖风中翻飞,仿若带着浑然天成的端肃威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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