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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 33 章(1 / 2)

过鸡秩山, 再过云中,自入关后,便一路向南疾行,朝着青州方向日夜兼程,绝不停歇。

一刻也喘息不得。

段浔座下良驹,乃是数年前大越朝先帝时期,以两国邦交之名所引入的数百匹胡马,其与中原马匹所杂交出的新品种,较之寻常马匹体格更健壮,耐力更强,亦更经受得住严寒酷暑侵袭,乃是骑兵作战绝配的战马。

此马随他奔袭千里、涉险袭营、斩将杀敌,如今又将随他去见他的夫人。

他的夫人,南荛。

南荛数月不曾见他,也许和别人一样,误以为他战死沙场,她本就没有记忆,在世上也没有别的亲人,一定倍感凄凉绝望、无依无靠。

纵使段浔曾嘱托少时好友暂且照料阿荛,可他又如何不知,阿荛虽柔弱,性子却异常刚硬倔强,怎肯麻烦他人?

一想到此,归家之心愈发急切。

段浔黑眸沉凝, 一路策马扬鞭,攥着缰绳的手指越发紧绷。

座下战马狠踏尘土,犹如电掣,荡起烟尘滚滚,穿过重重冷风碎雨,将少年原本漂亮精致的面容磨砺得越发寒峻。

不知过了多少日,昼夜兼程,熟悉的景象终于映入眼帘。

他们的家。

段浔猛勒缰绳,战马前蹄高高尥起,稳稳落下,他翻身下马,抑制不住眼中的激动欣悦,快步上前敲门。

“阿荛!”

“阿荛,我回来了!”

不管他怎么喊,都无人应答。

许久未有人出入,门上已然落灰,甫一敲动,便吱呀响动,粉尘簌簌而落。

段浔垂睫看着沾满灰尘的黢黑掌侧,心跳陡然漏了一拍。

他后退数步,一个轻功利落地翻越院墙,稳稳落地。

院子里空空如也。

不好的预感在心底扩散开来,段浔飞奔进屋内,用力推开一间间房门,四处焦急地寻找妻子的身影。

“阿荛!阿荛你在哪?!”

“阿荛!”

他脚愈焦急,不知唤了多久,声音逐渐变得急促嘶哑,原本欣喜的神情染上焦急慌乱之色,日夜不休的赶路致使少年风尘仆仆,鬓边碎发散落,被微风轻轻拂过,唯有那双黑如曜石的眼睛渐渐侵染上薄红。

牙根狠咬,腥味蔓延,少年怔然回身,看着空寂萧条、杂草遍生的院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为何不在家?

春时多雨,天地间水汽弥漫,湿润而沉闷,整个天空都仿佛浸在昏沉的墨色里。

许是方才段浔叫喊的动静过大,附近有老媪闻声过来,见是段家小公子在这儿,不由讶然道:“原来你还活着,你夫人以为你战死,数月前就不在此处了......”

段浔猛地抬眼,“她去了何处?”

“前些日子,不是都在传段家谋反吗?”那老媪叹息道:“南荛听到的第二天就走了,她说要去洛阳,要给段家讨个公道…….……”

......

少年眼睫轻颤,眸底的情绪竟有一刹那迷茫,心脏被猛地敲了下。

洛阳那么远。

阿荛身体那么弱,她独自一人,怎么支撑到那里?

就为了....……给段家讨个公道?

段浔诈死回来时,未曾听到任何人对他提及段家被诬陷谋反的消息。

皇帝照例封赏他。

身边的将士,依然视为大将军之子。

他一时未语,垂于身侧的右手无声捏紧,青筋凸起,指骨发出脆响。

那老媪又絮絮叨叨地叹道:“算一算日子,她去了也好久了,几个月前,圣上就昭告天下、还你们段家清白了,说不定啊,这就是南荛把事儿办成了。就是奇怪,都这么久了,她为什么还没回来………………”

“这么久都没有消息,该不会是出事了吧?”

春雨绵密如银针,丝丝缕缕地落在少年俊挺的面庞上,透骨的冰凉。

他眼底泛出血丝,再也停歇不得,急遽翻身上马,猛一勒缰调转马头,口中冷叱,“驾!”

他要去洛阳。

他一定,要找到阿荛。

萧令璋昏睡了很久。

她本就头疼了数日,知晓段浔活着时情绪抑制不住,加之又与裴产生冲突,不知不觉便失去意识,晕在了他怀里。

裴?惊觉她昏迷,急忙把她抱回他自己的卧房,让她躺在床上,又疾声命人唤来医官。

屋内灯火昼夜未熄。

直到天亮,几个医官都依然在榻前忙碌,又是诊脉,又是施针喂药,她却安静沉眠,毫无苏醒征兆,眉眼在烛火下仿佛被打了一层霜,苍白得令人心悸。

病得突如其来,且如此吓人。

裴?若早知她会激动之下晕倒,之前又如何舍得说一句话?他宁可她打骂他发泄怒火,也好过现在这样。

裴?命人告假于宫中,昼夜未曾?眼,衣不解带地守在她身侧,用掌心捂热她的手指,盼望着她能醒过来。

“我已经放了谢明仪,我今后不会再欺瞒你。”他抿紧唇,注视着她的脸,“快点醒过来,好不好?”

他说的话,萧令璋全然没有听见。

她的意识被裹入一片浓稠的黑暗,越陷越深,将现实的声音触感都阻隔在外。

好像有一道?柔的嗓音在唤她:

“璋儿,璋儿。”

她恍惚间,猛地反应过来,那是阿母的声音。

她睁开眼睛,便看到母亲美丽而温柔的面容,她梳着好看的发髻,端庄地坐在长秋宫的凤位上,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极尽端庄而威严。

皇后之尊,与帝同体,威容昭曜,仪表山河。

??这是昔日封后诏书上所写过的十二个字。

昔年,也从未有人质疑过昭懿皇后的权势和威严,她是六宫的典范,是帝王身侧最尊贵的女子。幼年的萧令璋最是敬仰母亲,她希望将来和母亲一样,能威加天下,能从容地操持权柄,不必对任何人低头。

所以,她自幼便是不服输的性子,即便所有人都告诉她,她只是个公主,将来是要嫁人的。

但萧令璋却最是喜欢读书,喜欢骑射。

她从马上跌落,险些丧命,母后知道了,也并未责备她,只嘱咐她勿要好高骛远,要在确保自己安然无恙的情况下一步步来。

母后还让骑射俱佳的二表兄邓礼陪她骑马。

可惜邓礼性格顽劣,萧令璋又是个绝不服输的性子,他们总是天天斗嘴,每回萧令璋本想半个时辰的马,都硬生生被他激将得一骑便是两个多时辰,连周围陪侍的武将都看得目瞪口呆,对皇后认真道:“公主骑射天赋极好,若好好栽培,假以时

日,必成大器。”

萧令璋也并未觉得这样的夸奖过重,她也自以为厉害极了,每回比试射箭,连那些堂兄弟都不如她。

萧令璋拿着自己的小弓意气风发地回到长秋宫,沿路还蹦蹦跳跳地和邓礼说话,没想到舅母徐月青也在,正与母后闲聊。

萧令璋乖乖唤了声舅母。

徐月青含笑点头,“几日不见,小殿下又出落得更标致了。”随后又笑看她与邓礼之间熟稔的样子,似颇为满意。

母后问她:“璋儿,你觉得你二表兄如何?”

萧令璋那时不到十岁,尚未开窍,只懵懂地仰着头,笑盈盈答道:“他很好呀。”

“你可喜欢你二表兄?”

“喜欢。”

她身侧的少年一愣,愕然地扭头看她,紧接着又听到她脆生生答:“除了邓礼,我还喜欢大表兄,喜欢舅母和舅舅。”

邓礼涨红了脸,微恼道:“什么邓礼,凭什么殿下只唤我阿兄为表兄,独独对我直呼大名啊?"

“我偏不叫你!”

“你……………没大没小!”

“谁叫你老是偷偷扯我辫子,你还比不上大表兄的一半。”

眼看着他俩又斗起来,徐月青掩唇而笑,皇后似乎也有些无奈,朝她挥手道:“你们且去玩罢。”

孩童时期,萧令璋多数是与邓礼一起长大的。

邓礼不爱读书,大表兄都已经进朝中为官时,邓礼还喜欢偷偷带着她翻墙爬树斗蛐蛐,但萧令璋因为时常和他在一起,骑术和箭术都是他手把手教的。

也是恰恰因为她箭术自幼便训练得极好,萧令璋曾一箭射穿那个害她兄长而死的都尉的心脏。

她那时眼睛通红,连手都在抖。

她当时,才十四岁。

记忆又闪现到她刚满十六岁那年。

她的七皇兄颍川王被下诏狱那日,她本在山上礼佛。

其实萧令璋根本就不信神佛。

但一个月前,父皇身体直转急下,萧令璋知道,父皇年纪越大越是信奉这些,甚至执着于寻求长生之法,为表孝心,她才主动提出要去山上斋戒诵经,抄写经书,为父皇祈福。

正值严冬,山上苦寒,父皇怜惜她,不允答应。

但萧令璋却极为坚持。

当时天子有九个儿女,但除了行七的颍川王和行九的萧令璋外,其他几位早已不在世上。

储君之位空悬,诸王夺嫡,短短几年内,竟然都无一善终,就连萧令璋那几位已经出嫁的姊姊,也因驸马被卷入夺嫡之争而被相继牵连。

哪怕萧令璋因为年纪小而没有被卷进去,却也亲眼看了太多手足流血的惨案。

这世上父母与子女的关系,并非每一个都那般理想,战乱时有人易子而食,有人饥不果腹,卖孩子去换取银两,哪怕是世家大族,也时常将女儿嫁出去以求得政治联姻。

而身在皇家,父亲更是早已不再是父亲,父权的外表下裹着的,是更可怕的、主宰一切的君权。

君王不可忤逆。

从前的萧令璋无忧无虑,是因为母亲尚在,直到母亲和兄长皆亡故,她终于意识到君权的可怕。

那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随时能将她推入地狱。

她从来不敢将自己完全视为父皇的女儿。

所以,萧令璋才会一直敏感谨慎,绞尽脑汁地讨父皇欢心,任何时候都要表现得极尽完美,成了最得宠的公主。

父皇对她极尽宠爱,甚至为她破例增加了二千户的封邑。

但就算这样,她也要坚持上山礼佛。

一来,她要向父皇表明自己的孝心,父皇年老体衰,敏感多疑,最厌恶子女觊觎他手中的权力,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二来,她母族乃是邓氏一族,本朝外戚势大,她这样做,也是让自己明面上看起来远离纷争。

可实际上,她一直在暗中谋划。

赶回洛阳当日,邓礼骑马在城外拦她,神情严酷,“我劝你停手,不要再被卷入这种事里了,如今司隶校尉还在满城抓人,颍川王妃还怀有身孕,都被关去了诏狱,当心你也受到牵连。”

萧令璋却冷笑,“我绝不停手。”

她就是这样一意孤行。

她进宫时,天色仿若泼墨,瑟瑟寒风穿梭于宫门,呜咽如鬼哭,那些持刀将士皆守在殿外,墨色衣袂与凛冽刀光交映,平添一丝杀伐的阴戾与森然。

帝王寝殿灯火通明,省中宿卫的中黄门冗从仆射孙福立在殿外,见华阳公主突然回宫,神色惊讶,正欲说什么,就听萧令璋沉声道:“你去通传,我要求见父皇。”

她话音刚落下,眼前紧闭的殿门便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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