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令璋一直都知道,段家手足之情不同于凉薄的皇家,段浔和他阿姊的感情极好。
但她却没有想到,第一回看见他们私下相处,便能破天荒地看到段浔被阿姊训斥。
平时举止懒洋洋、行事恣意的少年,在她跟前露出的都是稳重又聪慧的一面,譬如他会吹箫,会舞剑骑马做风筝,还会酿酒下厨,在她眼里,好像没有什么是他学不会的。
只是偶尔与她亲昵时,他会显得有些幼稚。
没谁能让他吃瘪。
除了他阿姊。
真稀奇。
萧令璋忍俊不禁。
她这一笑,只见杵在那儿的少年耳根更加红了。
虽不曾抬头看她,但衣衫下的肌肉却僵硬地绷紧,他身形高大挺拔,纵使是被宽大衣袍遮蔽,整个人也好似蕴含着少年将军独有的蓬勃生命力。
唯有耳廓红似滴血,白皙隽秀的侧脸在殿中灯火的烘照下,愈发漂亮慑目。
萧令璋笑够了,才一本正经地开口道:“平侯并非有意,不必如此。”
段浔听她这么说,便觉得应该够了,刚想把手放下来站直,余光又瞥到阿姊愈发肃然严厉的眸光,只好谨慎地着不动。
段的看着他的反应,心脏沉了沉。
情况不太妙。
这孩子对华阳公主似乎真有不正当的心思。
南荛尸骨未寒,何况华阳公主已经嫁为人妇,他这样,对得起为段家牺牲的南荛吗?又是君子所为吗?
段的自进宫后,这五年来与段浔见面的机会甚少,但她觉得记忆中那个善良诚挚的弟弟,不该变得如此荒唐滥情。
难道是她误会了?段妁眉心微蹙,视线犹如刀刃,一寸寸刮过弟弟的脸庞,不放过一丝蛛丝马迹。
段浔被自家阿姊盯得汗毛倒竖。
这是怎么了?
他好像也没惹到阿姊吧......
段浔垂睫望着地面,身子着不动,侧脸因过度紧绷而微微泛冷,已尽可能装作漠不关心,唯恐被阿姊瞧出端倪来。
??阿荛说过,稳妥起见,暂时不要告诉阿姊真相。
段的面上怀疑的神色也只是极快地一闪而过,顾忌萧令在场,很快便重新露出温婉平和的笑容,柔声道:“好了,既然公主不和你计较,便罢了。”她顿了顿,又淡淡道:“今日也巧,我本想着,只是和公主商议商议不日搬去长公主府的事,这
一聊天便停不下来,不知不觉到了这个时辰,才叫公主和阿浔撞见。”
段浔听到是她要搬出丞相府了,极快地扬了下眉梢,“是吗。”他声音听不出起伏,不紧不慢道:“那臣真是来得不巧了。”
“本宫与公主投缘,多说说话也无妨。”段的又转过身,抬手正了正先前插在萧令璋鬓发间的描金翠玉簪子,两浮起满意的笑容,“这簪子的颜色很衬公主,阿浔觉得呢?"
为了多拖住萧令一会,她们早从闲话家常变成了赏玩金银首饰。少年略微抬眸,视线飞快地在妻子娇艳的面容上掠过,低声道:“......的确适合公主。”
她身着黄裙,端坐时广袖如云般拂落,雪颈被白玉耳铛衬着,愈显挺拔修长,朱唇蛾眉,鸦鬓间缀碧色,好似云雾绕的群山被点染上春意。
不是簪子衬人。
是她戴什么都很美。
段妁莞尔,“既然连阿浔都说合适,那本宫便把这簪子送给公主了。”
萧令璋怔了怔,道:“娘娘的东西这般贵重,华阳如何能......”
“便当是谢礼。”段的不等她说完,便拍了拍她的手背,深深注视着她的眼睛:“上次你帮了本宫,本宫至今还欠了你的情。”
其实,萧令璋上回在李美人之事上虽帮了皇后,但这并非什么天大的恩情,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此刻段的对她说“上次”,倒让萧令璋心念一动,迅速联想起她指使司马桁报信之事。
皇后还不知道司马桁背后的人是她。
但若追根究底地去调查,未必不会怀疑什么。
萧令璋不再推拒,微微一笑道:“那华阳便收下了,多谢娘娘。”
段的道:“公主不必拿本宫当外人,本宫也算你的堂嫂,日后除了长信宫,你也可以多来长秋宫坐坐,与本宫多聊聊天。”
萧令璋含笑应了,又与段的说了几句话,见时辰不早了,便起身告辞。
段浔刚来不久,还未看够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开。
没关系。
她快搬出去了,到时候他要天天去见她。
段浔刚盯着萧令璋背影看了须臾,这回他警觉得很,在阿姊的目光飞速扫过来之前,他已经快速收回目光,假装只是漫不经心地四处乱瞟。
段的看着他懒散的样子,唤道:“阿浔。”
“嗯?阿姊怎么了?”少年乖巧地抬头,桃花眼清亮见底,好像什么坏心思都没有藏。
段的沉默了片刻,才说:“你今日兴冲冲地跑过来,是要同我说什么?”
段浔这才想起早朝时发生的孙愈之事,当即飞快地坐到段的跟前,跟她说了起来。
谢明仪一直守在长秋宫外。
见萧令璋缓步而出,她忙上前扶住公主,低声附耳道:“殿下这个时辰还未回去,方才丞相那边差人来问了,已经知道殿下在长秋宫久留了,也知道段将军来了。”
不知为何,自萧令璋在广成苑单独出去散步后,身边被加派的侍从更多了,像是在防着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