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屏息凝神,仔细聆听琴音,直到一曲终了,才好奇地问他:
“你是谁?”
少年抬眸,这张本该风流恣意的脸上,却镶了一双漆黑冷漠的眼睛,“乡野之人,无名无姓。”
她又问:“你是被人关在这里吗?”
少年不答。
“你为什么要弹琴?”
“等人。”
“那你等到了吗?”
少年的目光从她脸上扫过,淡淡道:“没有等到,不过,我也不打算等了。”
当时的萧令璋年纪还小,并不理解他在等什么,既是等人,又因何要抚琴?
直到后来,她在父皇身边看见了他,她说:“你看起来好像有点儿眼熟。”
这话,就像话本子里惯常用的话术,男男女女在遇见心上人时,总是爱说“你长得有些似曾相识。”
那少年当时不带情绪地垂着眼,淡淡道:“臣微末之身,是殿下认错了。”
萧令璋起初懵懂,还真以为自己认错了。
直到后来,她擅闯装宅找他,正好看见他坐在院子里独自抚琴。
那首曲子,和她曾经听到的一模一样。
萧令璋终于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他。
她也终于反应过来,多年前他在小院中所等的不是任何人。
而是登天路。
是独属于他的平步青云。
裴?一边抚琴,一边注视着萧令璋安静听曲的样子,墨瞳情绪翻覆,深晦如海。
他何其不舍。
一想到以后未必能每日都看到她,内心便焦灼不已。
很快,琴音歇止。
裴?依然端坐于琴案后,身形久久未动,被夜风吹得发凉的手指仍旧按在琴弦上。
萧令璋也从回忆中快速回过神来。
他们隔空对上视线,谁也没有说话。
不知为何,裴?心里突然有股奇怪的念头将要冲出,沉默许久,终于开口道:“臣有个问题,不知殿下可否回答?”
“什么?”
“殿下是何时学会骑马的?”
那日广平苑中,她表现得如此之好,可是因为想起什么了?
萧令璋早知他会怀疑,便面不改色说出了事先准备的说辞:“骑马,是段浔从前教我的。”
裴抿起唇,半晌闭了闭目。
“是么。”
原来是他想多了。
分明前不久,他还在设法阻止她恢复记忆,如今眼底却是禁不住的黯然。
萧令全然没有注意他的情绪,见段浔没有暴露出来,便安心掩袖打了个哈欠,起身道:“琴听完了,本宫困了,丞相也早日回去歇息吧。”
“嗯”
裴?起身,命人收好古琴,和她并肩走出梅林。
今夜负责巡逻相府的侍卫头领吴杞巡逻过来,正好碰见丞相兴致极好地抚琴给公主听,还和公主一起走出来,吴杞恭敬施礼,待丞相走后,继续巡视梅林周边。
才转了没一会儿,吴杞没想到又看见了丞相。
裴明明刚走,此刻却突然杀个回马枪。
吴杞心下一惊,抬眼便看见丞相冷冷立在那处,雪戟反射出的光芒落在他的眼瞳里,散发着令人心惊的杀意。
“即刻搜查相府,尤其是这片梅林,切记不可惊扰公主。”他寒声道:“如若发现其他人,无论什么身份,一律格杀勿论。”
吴杞微微一凛,抱拳道:“属下遵命!”
一切危机与杀意,皆在暗夜中悄无声息地蔓延。
裴?多智近妖,有些方面的敏锐度无人能比,即使没有确凿的证据,也没有亲眼看见段浔潜入了相府,他也绝不会因此就打消怀疑。
他极少会对自己的判断产生动摇。
没有男人能容忍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特别是染指自己的妻子,还是潜入自己家里当面挑衅,仿佛是在对着他耀武扬威地说:你看,不管你怎么费尽心机地提防我,我都依然可以靠近她。
裴这次,彻底对段浔动了杀意。
公主今日累了,寝居很早便熄了灯,并不会知道外面发生极其严格的搜查,偌大梅林顷刻间就被府兵团团围住,搜了个底朝天。
很快,就有人发现了一件挂在树上的夜行衣,来来回回地随风晃荡,好不招摇,宛若挑衅。
裴?瞬间面沉如水。
“继续查!”
随后,侍卫一边围住丞相府,不让任何人从里头偷溜出来,又继续挨个搜查府内其他地方。
“回禀丞相,梅林没有发现人!”
“前院也没有异常。”
“西侧院搜查过了,没有人。”
"......"
侍卫来回汇报着搜查结果,裴眸色冷冽,一言不发。
“回禀丞相,方才东侧院有发现!”有侍卫急急忙忙飞奔而来,胸口剧烈起伏,沉声道:“有个值守的侍卫被发现打晕在草丛里,就是......衣,衣服被扒干净了......”
也就是说,段浔是中途扒了侍卫的衣裳,换了装扮。
裴尚未开口,紧接着就又有人急急折返回报:“丞相,南、南边有个洒扫的下人被打晕了,衣服被扒了,还有......今日负责运送府内食材的马夫也被打晕扒了衣服......”
段浔不知扒了多少人的衣服。
他武功高强,背后袭击人这种事都做得心应手,不在话下。
纵使整个丞相府都宛若铜墙铁壁一般,但若有人提前透露地图和侍卫巡逻路线,也会简单许多,除此此外,谢明仪还告诉了他一般何处人少,什么时辰会有仆役驾着装满食材的马车出入相府,段浔若想逃出去,用什么方式最合适。
段浔边逃边改换装束,他本想着给装添堵,但最终还是选择听的,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去算了。
但裴凌杀了个回马枪。
他猜到段浔来了。
裴?只是在阿荛跟前装作没有怀疑,实则等阿荛一走,他就立刻开始变脸,想暗中除掉他。
段浔心里嗤笑,反正被看出来了,那就干脆一口气膈应他到底好了。
他偷偷换下来的衣服故意不藏起来,而是故意扔到树上这种显眼的地方,待衣服被巡查的人发现时,段浔早已溜到了别的地方。
最后,他换上马夫的衣裳,毫不犹豫偷溜进了丞相府的马厩里。
萧令璋睡了极安稳的一夜。
她浑然不知夜里发生了什么,一觉睡到天亮,绿盈见她醒了,便连忙进屋服侍她更衣。
萧令璋察觉到绿盈面色有异,问道:“怎么了?”
绿盈犹豫了一下,才悄悄道:“殿下有所不知,奴婢听说......昨儿个夜里,府上罕见地遭了贼......”
萧令璋蹙眉,“什么?遭贼?”
绿盈道:“是啊,奴婢也觉得稀奇!奴婢还没有听说哪个贼能随便闯入相府,感觉像是刺客,但丞相并未被行刺。奴婢听人说,那贼胆子可大了,没偷什么值钱的东西,反而到处扒人衣服,还缺德得很,把丞相府所有马车的车轮都给卸了......听
说丞相今日上朝都迟了,这可真是太荒谬了……………”绿盈说着,也极为纳闷。
萧令璋:“嗯?”
是她听错了吗?卸了裴的车轮?
此话着实太荒唐,萧令璋微微扬眉,尚未开口细问,忽然听到边上传来“扑哧”一声。
是谢明仪是没憋住笑。
她一边给公主倒茶,一边低头拼命忍笑,还是被公主发现了。
萧令璋瞧她一眼,便立刻明白过来了。
还能是哪个缺德的贼?
定是段浔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