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肚子的话,忽然就难以为继了。
他也没有催促,指尖夹着烟,漫不经心整理着另一沓厚厚的资料。
方终于忍不住开口:“阿......我......我想请你帮个忙。”
谈稷抬眸掸了掸烟灰,用嗤笑回应她:“你觉得我们现在的关系,开这个口,合适吗?”
一股冷流滑过方霓的心尖,像是头的一盆凉水。
她攥紧了掌心,忽然觉得无所适从。
她不太习惯谈稷的冷脸。
他对旁人再恶劣,对她总是温言细语较多。
羞耻感灼烧着她的心,以至于她杵在原地进退两难。
白炽灯将人照得一览无余,像剥光了扔到满是强光的舞台上供人欣赏。
“不好意思,打扰了。”她几乎是落荒而逃。
门在他面前关上,她真的一步都没有停。
谈稷忽然觉得无比倦怠,他摘下眼镜揉按眉心,手都在微微发抖。
满桌文件顷刻间被他扫了一地。
陈泰闻声进来,只看一眼就默默垂下头,一言不发弯着腰帮忙收拾。
“我错了吗?不该那么计较?”他呓语一般,“我跟个阶下囚较什么?你说我是不是有病?"
陈泰头皮发麻,没敢吭声。
他恨方霓,心脏都在微微扭曲,恨到做出一些超出常理的事情,一些在身边人看来没有意义,完全不符合他行为逻辑的事情。
他无比地厌弃这样的自己,恨不得将那血肉模糊的另一半剥离出去,脱离他的躯壳,做回以前那个理性的谈稷。
他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深吸一口气,谈稷终于把翻涌的情绪压下去,强迫自己不去想。
翻开一沓资料,他努力找回工作时的状态。
太阳底下,方霓每走一步都像是要化开了。
钟眉的电话这时却拨了过来。
“霓霓,我没事。不好意思,之前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她声音沙哑,但听着似乎没什么大碍,“我在后海那边。”
她给她发了地址。
“你等一下,我马上过去看你。”
钟眉脸色憔悴,穿着一套白色的棒球服,帽檐压得很低。
她一言不发地坐在那边,身边站着刘骏。
原来她在路上晕倒,是刘骏救了她,不过她死活不肯去医院,就把她送到这了。
“既然你朋友到了,那我走了。”他勾起车钥匙转身就走。
“你等一下。”方霓送他到外面,由衷感谢,“谢谢你。”
“不用,是个人都不会见死不救。”他仍是那副淡漠口吻。
方霓从树影里他同样淡漠的脸辨认出,他确实不待见自己。
不管过去还是现在。
也许在他们这个圈子里的很多人看来,她就是红颜祸水,祸害了宗政。
不过不是多深交的关系,他也懒得指责什么。
送到门口,方霓看着他上了车离去。
树影里只剩下了她自己。
回到楼上包间,见钟眉还愣愣坐在那边,方霓过去给她倒了点热水:“你没事儿吧?”
“没事,只是有点中暑。”她虚弱地笑了笑。
方霓担忧地握住她的手,却发现她的手冰凉一片,不管她怎么努力都握不暖。
“放心,真的没事儿。只是,更加清楚地认清了一些事情。”钟眉神情漠然,却似乎又有一种“早知如此”的感觉。
从她出事到现在,陈兴贤根本没有出面,连通慰问的电话都没有。
她永远都记得,那日她录完节目回家,一遍又一遍地拨打他的电话,结果都是忙音,最后接起的却是一个陌生女声的情形。
女人的声音带着一种生疏的客套,隐隐含几分漫不经心的不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岑依,是陈兴贤的前妻......哦,对了,现在是妻子,我们已经打算复婚了,婚期就定在这个月月末。”
“所以,你现在是小三,懂了吗?希望你记住这次的教训,别再犯错误。”
“对了,现在网上流传的只是你的挨打视频,我这边还有别的料,是关于你和我老公的。你想看吗?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我是真的不希望你以后成为艳照门女主角。”
钟眉发着抖,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崩溃:“陈兴贤呢,你让他听电话!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会这么对我………………”
“体面一点吧钟小姐。”
钟眉好似听不到她的声音,复读机似的:“陈兴贤呢,你让他听电话!让他听电话!为什么不接我电话啊??”
这样胡搅蛮缠,无非是不相信陈兴贤就在旁边,觉得这都是岑依的阴谋。
女人往往这么自欺欺人,直到依受不了了,对一旁怒喝道:“陈兴贤你死了啊?!你来接电话!”
话筒扔到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高跟鞋的声音渐渐远去。
死一样的寂静。
很久,陈兴贤才接起,似乎是叹息,似乎是不知道如何面对她:“钟眉,我们分手吧。”
“我会补偿你的,你说吧,想要什么。”
电话这一头,钟眉的嗓子像是被人掐住了,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最残酷的现实血淋淋摆在她面前。
钟眉和陈兴贤在一起时,曾经在他的房间里翻到过他和岑依的照片。
岑依很美,但一看就是带刺玫瑰,傲慢到骨子里那种女人。
照片上她和陈兴贤拍得非常敷衍,连笑容都很假,陈兴贤也是一脸玩世不恭的样子,像是两个被拉来走过场的人。
对于他生命里曾经另一个有过重要地位的女人,钟眉其实挺微妙的。好奇有,嫉妒也有......她也旁敲侧击问过他关于岑依的事,陈兴贤总是不愿多提的样子,说起来也是“一个脾气很差的大小姐”。
她一开始以为他不喜欢岑依,也这么催眠自己,但是相处久了,其实从很多蛛丝马迹中都能看出他对岑依的感情不一般。
有时候她回故意说一些刺激他的话,他也不上道,绝口不提他和岑依的往事,被她弄烦了,有一次直接发了火:“有完没完了?”
不耐烦地推开她,他提着自己的外套转身就走了。
她曾经以为她和岑依是他心里的红白玫瑰,甚至觉得自己可能还赢过她一头。
如今终于明白,自己才是那一颗米饭粒。
什么时候她变得如此卑微,在一个男人情感的天平里求得一点微薄的倾斜?
“你的意思是,你的......”方霓顿了一下,连忙换了个说辞,“你有''把柄''在她手上?她这是犯法啊?!如果传播出去的话。”
“有证据证明是她做的吗?如果传出去,我就算还能做人,也在圈里混不下去了。虽然我现在也不见得能继续混下去,不过,她还没做得那么绝。我想,她只是给我一个警告,只要我以后不再跟陈兴贤来往。”钟眉无所谓道。
方霓很担心她这个自暴自弃的状态:“我觉得还是要想办法拿回来。”
这种东西被对方捏在手里就是个定时炸弹,曝不曝完全取决于她的心情。
关心钟眉之余,方霓也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总感觉,钟眉的今日可能就是自己的明天。
谈稷家里人懒得找自己,无非是觉得她构不成什么威胁,若是有朝一日,真的闹到那一步呢?究竟是谁妥协?
陈兴贤的态度,是否也可以以小见大?代表他们这个圈子里大多数人的态度?
曾经她也以为他很爱钟眉,结果不过尔尔。
他甚至成为一把刀,比岑依更狠地扎在钟眉的心口上。
没有什么比所爱之人的背叛,伤害来得更加深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