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丈夫倒在眼前,卫疏星大惊失色,慌忙喊人抬贺玉舟进屋,再一问,得知卫淳恰巧在家,便又请了卫淳来。
三月下旬, 气候早就暖了,今晨却冷得惊人,卫疏星再如何来回踱步,也只是暖得了身子暖不了心。
问题就出在“衣服”上。
在一趟趟的轻踱之间,卫疏星已理清了误会所在??贺玉舟以为,她会给他做一件衣裳。
可为何会有这样的误会?它从何时开始生根发芽的呢?
卫疏星的神思不允许她再往下想,一看贺玉舟昏迷中也紧皱着眉头,她便觉得心乱:“娘,他是怎么了?”
“神思倦怠,急火攻心。”卫淳开了一副药方,命人照着去抓药,“我往他指尖上放点儿血,圆圆你来帮我。”
卫疏星胸口发闷,替卫淳固定住了贺玉舟的右手,好凉,半分暖意都没有,若不是能看见他微微起伏的胸膛,真要怀疑他已命赴黄泉。
嗒, 嗒, 数滴指尖血落进水盆,晕染开一副绝美的玫瑰图。
截止此时,卫淳的责任并未尽完,她是医者,所要着手的问题,不能只在眼前:“他似乎伤着了底子,不如从前身强力健了。”
“怎会如此?”卫疏星瞠目,她太知道健康的身体有多么重要。
莫不是因为去年抓捕刺客时留下的刀伤?又或是钟尧一怒之下落在贺玉舟身上的那顿打?
卫疏星越想,脊背越是凉飕飕的,分明已是三月底了,哪里来的这么多冷气。
“去岁除夕前,侯爷生了场病,烧了三天才退。这几天又亲手给夫人做笔架,都没好好睡觉。”
猝不及防的,邓蒙道了这样一句话,竟引得卫疏星的目光黏上她,收不回来了:
“烧了三天?怎么回事,为何也没人告诉我呢!”
女郎嗓音微颤,几乎快在袖口抠出一个洞来,她的锦绣便是幼时烧坏了脑子,心智才异于常人。
卫疏星的脊背一阵阵发抖,余悸难消。
笔架?那具翡翠笔架,不是请匠人打的?目光搜寻起来,果然看见床头放着一座未完工的笔架,已初具雏形。
“那时候......侯爷、夫人分居不久,侯爷说没有必要告知夫人啊。”
邓蒙之所以道出贺玉舟发烧的旧事,也只是猜测,害怕是那时落下了病根,若他隐瞒不报,会耽误医治。
卫淳握住女儿冰凉的手,温声安慰:“圆圆,他身强体健,能养回来的。倒是你,你与他吵架了?”
卫疏星恍若未闻,脑子里只有锦绣高热不退时小脸红扑扑的模样,连卫淳接连唤了二三声,她也毫无反应。
“圆圆!”
卫疏星骤然回神,眼睛不知该往何处聚焦:“什么?娘,你喊我了?”
“我问你是否与静川吵架了。”卫淳着人倒一杯水来,给女儿压压心神。
“没有啊,”无辜之中,卫疏星亦有无尽的怅惘,“他莫名其妙便昏倒了,我哪能知道缘由.....娘,他会不会有事?”
“暂无大碍。”
卫淳的话无疑是一味定心丸,说完了,卫星的面色也就和缓了些许。她得回太医院,不能在家多留,遂嘱咐了女儿几句贴心话。
屋中寂静如夜,卫疏星叫其他人不必守在这里,自己却静坐许久,未曾离开一步。
贺玉舟这人,讨厌得很,痴人说梦一般,竟念着她会给他做衣裳,凭什么呢,为什么呢?
“呆瓜,傻子,笨………………”
指尖一下下往床上戳,活生生将床褥都戳得陷下去,卫疏星重重叹着气,终是褪了鞋袜,躺在了丈夫身侧。
她熬了一整夜,早就神思倦怠,是以挨着枕头后并未辗转太久,很快入睡。
可她睡得却不安稳,总有噩梦像候鸟群落那样,大片大片地袭来。
她先梦见贺玉舟一睡不醒,再梦见他烧成了糊涂虫,要么就是他真的被刀捅死、被钟尧打死,她一没了哥哥二没了丈夫,一个人孤零零地在河边哭………………
“圆圆?”
“圆圆,醒一醒,不要睡。”
“卫疏星!”
啊!随着几声急唤,卫疏星鲤鱼打挺般坐起,惊魂未定。
再抬头一望,贺玉舟已然醒来,正蹙着眉打量她。
卫疏星往心口抚了抚,不安道:“我做噩梦了,贺玉舟......吓坏我了,我能到你死了,我真的变成寡妇了。
她煞白的小脸像雪那样刺眼,贺玉舟在她的默许她,将她的手牵到自己胸口,让她感受他有力的心跳:
“只是梦,圆圆。”
“就只是梦,只是梦......”卫疏星喃喃重复着他的话,如此六七遍后,终于反应过来,厉声问道,“贺玉舟你在急什么啊?我娘说你是太累太急才会昏倒,你到底急什么?”
贺玉舟顿了顿,将脸朝一侧扭:“没什么。”
“你骗不了我,你昏倒前在说衣裳的事,肯定是衣裳有问题。你老实交代!”卫疏星绝不是个好糊弄的人,她举起布娃娃,容色严肃得不像她。
只需看布娃娃一眼,贺玉舟便觉得心口巨痛,他想压下来,瞒下来,他猜错了、盼错了。
从头到尾,他只有娶卫疏星和不同意和离这两件事做得正确,其他事,都是完完全全的错误。
他大错特错。
贺玉舟的喉结滚了滚,艰难地哑声开口:“你做了衣裳......不是给我做的。是我自作多情。”
说罢,他极快地掀眸瞥了眼妻子,旋即低头。
恰逢阴雨天气,他的脸一旦没入阴影,便看不清神态。
卫疏星想捧起他的脸,他却铁了心要作对,非要将脑袋朝下低。
“......你不会在哭吧?”卫疏星心生忐忑,她虽不会哄人,可她自己伤心的时候,就会低着头哭。
“没有。”贺玉舟闷声道,“我只是觉得你不在乎我,一点点都不在乎。”
不在乎?卫疏星怔愣了几瞬。
对,她不在乎他!却大清早的跑过来找他,却守着昏迷的他不走!卫星的火气真的冒了起来,怒发冲冠道:
“贺玉舟你不要拐弯抹角的,你有话直说,我到底把你怎么了嘛!你有话不说真的非常不好,我很讨厌……………”
“我就是想让你给我做件衣裳!”
话音落地时,男人终于仰起面庞。
他眼尾还挂着未干的水痕,下颚亦悬挂着一滴晶莹泪珠,嘴唇颤抖,急促地呼吸着。
"1+......"
“因为我羡慕邓蒙,我羡慕他!他的妻子会半夜撑着伞等他,会给他做衣裳,他们恩恩爱爱的,可是我呢!”
卫疏星挺直的腰蓦然软下去,往后缩了缩,她从未见过贺玉舟动这样大的情绪。
即使曾经他气得她直哭,他也是云淡风轻的、平静文雅的,如月夜下无风的湖面一般静谧深邃。
贺玉舟弯下腰,双手覆面:“他拥有的东西,我曾经也拥有......圆圆,从前你也会等我。”
把拥有过的东西弄丢,或许是世间最令人后悔的事之一。
等贺玉舟意识到,已经太迟了,他不明白还要怎么做才能哄得卫疏星回心转意,他甚至不求卫疏星爱他,只要不和离就好,不抛下他就好。
这个失声痛哭的男人,令卫疏星感到百般的陌生,可她没有认错人,这就是贺玉舟,是名满裕京的贺大人。
“你喜欢什么,我都给你买,这几日你收到了多少礼物?因为我怕你做衣裳辛苦,我想补偿你。我还亲手给你做笔架,因为我们是夫妻,你为我付出,我也想为你付出......可你不是给我做的,给我做的。”
贺玉舟清润的嗓音越发低哑,风箱似的难听,所有的话,都堵在他喉咙里,出不来。
“静川哥哥......”卫疏星五味杂陈,握住了他的手腕,“让我看看你,好不好?”
贺玉舟无动于衷,照旧蒙紧了脸,任哭声往外泄。
力气比不过他,卫疏星便只能将双臂绕过他腋下,轻轻地抱住他。
没有关系,她在他怀里哭过许多次,如今她也把胸膛肩头供给他。
“我只会做小娃娃的衣裳,大娃娃的衣裳......我怕做得不合身。”
额头倚上贺玉舟的身体,卫疏星声音低低的,得屏气凝神,才能听清。
可贺玉舟听清了,也听懂了,即便如此,他却没有胆量笃定,只直愣愣地与卫疏星对视,一句话都说不出。
“我说,我给你做一件衣裳,做中衣。不过未必合身,但我不管,做好了你就得穿,没有我的允许就不许脱下来。”
她答应了?她真的真的,答应为他做一件衣裳?贺玉舟怀疑自己犹在梦中:“圆圆,你掐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