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小伤,小伤。”贺琼捂着左臂,不叫卫疏星多看,“我没办法再背着你走了,嫂嫂。”
还好,只是小伤。
………………可惜,只是小伤。
卫疏星心急如焚,威胁道:“你不给我看,我就不走了,我在这郊外过夜!”
贺琼只能半褪衣袖给她看,的确是小伤,卫疏星见了却觉得触目惊心,眼泪啪嗒啪嗒便落下来:
“好倒霉,怎么遇见这种事?裕京附近为何会有山贼?”
“兴许是流窜过来的。”贺琼用刀割了些衣料,请卫疏星为自己包扎伤口,“嫂嫂,你吓着了吗?”
卫疏星任眼泪横流,这可是生死攸关的事,稍有不慎,她便要遭遇不测。
眼泪根本止不住,刚才躲棍子、扎山贼的气势全化作了粉,她颤颤巍巍扯着布料,往贺琼胳膊上缠。
贺琼皮肉疼,心也疼,他尝眼泪的滋味,是咸的,比盐水淡一些。
而卫疏星的眼泪,就仿佛黏着他的伤口在流,逼得他疼痛加倍。
他无措地张了张嘴,未能压抑最汹涌的感情与愧疚,忽然一扬手,拥卫疏星入怀:“对不起,对不起......”
卫疏星不明白他在为何道歉,他保护了她,她也帮过他呀,有何好道歉的呢?
于困惑之中,她忽在贺琼的怀抱里,忆起另一个常对她道歉的人。
……………贺玉舟也会拍着她脊背,声声重复着说“对不起”。他犯了好多错,也给过她一些快乐欢喜,可是卫疏星要走,一定要走。
有他在,或许还会受伤,没有他在,卫疏星还能去别处寻欢。
好冷的晚风,卫疏星轻轻推开贺琼,将眼泪拂去:“快走,他们说不准是回去叫同伙了。咱们先找到马拴在哪儿,我来骑马。”
好炫目的夕阳,贺琼眼晕,静静地凝视她片刻:“好。”
找到马之后,仍是卫疏星坐在前头,贺琼搂着她,只不过马缰绳到了她手里,她成了策马的那个人。
卫老太太请老师教过她骑马,她太久不练,技艺生疏,是以骑得磕磕绊绊,速度也不快,但总比手臂负伤的贺琼来代劳要好。
天色又暗了一截,两人可算是回了城门口,贺家的马车还在这儿等,见两人天黑了才回来,都急坏了。
而后的事便是回贺府,给贺琼请大夫。
今日风波不小,卫疏星不好先回自己家,也跟着进了贺府的门槛。
“侯爷呢?”卫疏星心有余悸,走路时脚下虚浮,要扶着侍女的手才能稳住腿。
侍女道:“侯爷尚未回来,已经叫人去请了。”
卫疏星一怔,天都黑了,他还没回来啊......她心里乱得很,似乎还沾着点儿对贺玉舟的埋怨。
这埋怨从何处来,卫疏星也说不清,遂沉默地坐在贺琼身边,看着贺玉心来了又走,贺意嵘也来了又走。
贺玉舟仍未回来。
“你冷吗?”贺琼的伤口由郎中好生处理过了,不严重,养十天半个月就好,“我的衣裳给你好不好?你好像在发抖……………
这儿毕竟是他的房间,只能找到他的衣裳。
发抖?卫疏星眉心泛起迷茫,她自己都未发觉自己在发抖。
薄薄的月色斜照进来,却被烛火的明亮给稀释,眼前,贺琼、贺玉舟的脸又重合了,这两位郎君,分明长得不像啊。
卫疏星拍了拍脸,长呼道:“不用,我不冷。”
音方落,房门便被人急切地推开,是贺玉舟回了家。
他进门后也不说话,大踏步地迈过来,先将妻子上上下下地打量,再板着脸望向弟弟:“伤势如何?”
贺琼低声答道:“皮肉伤,不碍事。”
贺玉舟却愈发恼火担忧,喉咙里吐出的除了声音,还有寒浸浸的冰碴子:
“你不到观文殿上课,逃了学,就是为了带你嫂嫂出去玩?哪里来的这么重的玩心?如今挨了一刀,玩够了吗?”
“贺玉舟你不要这样说话。”他说得都是大实话,半个字都没错,卫疏星却厌恶他的语气,遂起身往他胸口推了推,“琼儿都受伤了,他心里也不好受的。”
贺琼垂着眼,怯生生的,兔子般温顺:“哥哥......哥哥对不起。是我带嫂嫂出去玩的,我看嫂嫂一个人生闷气,我很担心她。”
目光落回卫疏星的脸庞,贺玉舟沉默片刻,攥住女郎纤细的手腕:“圆圆,你随我出来。”
“嫂嫂!”
“圆圆。”
异口同声的,卫疏星夹在两个男人之间,一人攥她一只手,丈夫要她离开,小叔希冀她留下。
她的身体分割开烛火,月色,身后是热烈明亮的火,贺琼正抿紧了唇,身前是皎洁冰凉的月,贺玉舟不作言语,却慢慢加重了注在她腕间的力量。
卫疏星心乱如麻,视线来回反复地逡巡。
谁更需要她?
她更需要谁?
啪啦,灯芯爆裂,卫疏星屏气,同时甩开两位郎君的手:“这是做什么啊?你们都够了!”
“嫂嫂?”贺琼只当兄长不存在,哽咽道,“嫂嫂......”
这招没用,卫疏星只是摸了摸他的头。
以嫂嫂的身份、姐姐的身份,在安抚一个受了伤,遭了惊的弟弟:“你好好休息,乖乖地用药。”
贺玉舟被赐予了再度牵起她的资格,夫妻俩并肩而行,走出了笼住贺琼的灯火。
屋外也有灯光照着,却没有贺琼了。
贺玉舟示意仆人都退下,再捏住女郎肩膀,又把她从头到脚都审了一次:“真的没有受伤?圆圆,哪里不舒服要告诉我。
卫疏星摇头。
“那你吓着了吗?”贺玉舟不放心。
卫疏星摇头,旋即又点头,横竖都像拨浪鼓:
“吓着了,吓得要死!那么危险,山贼的刀都快把我劈成两半了,那么危险,你不在!”
吼一通还不够,卫星还要往贺玉舟胸膛上招呼两下:
“都怪你,你若不招惹我,我也不会心情不好,琼儿不会引我出去散心,他不会受伤,我也不会吓着!都怪你!”
多没有道理的话,任谁来听,都要说卫疏星莫名其妙,可贺玉舟说不出来,甚至并不阻止她打自己。
并不疼,皮肉上的疼和他心里的疼相比,不值一提。
女郎累了,两只胳膊往下垂,她撒够了气,便一扭身子,面向银白色的月亮:
“贺玉舟,我问你。在我之前,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端庄的,温婉的?”
贺玉舟惜了一瞬,这不对,这时候应当是他安抚卫疏星的时候,她怎么反倒问起他与今日风波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这问题得好好答,贺玉舟沉思半晌,道:“在你之前,我不曾喜欢过任何姑娘。”
“在了解我之前,你对我??你的未婚妻总该有个期许吧?我和你所期望的,必然不同。”
卫疏星斜着睇过来:“你应当更期望端庄温婉、一点都不娇气的姑娘做妻子?”
“没有,了解你之前,我对你没有期许。”这是贺玉舟平生难得的谎话。
“我也不喜欢端庄温婉的姑娘。”
“我只喜欢娇气的。”
这两句,则是贺玉舟最真心、最做不得假,最日月可鉴的话。
月色流转,泼进卫疏星明澈的杏眸,她睁着眼,自心口处的血液开始,浑身都陷入燥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