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修竹垂下眼,握紧了轮椅的楠木扶手。
“是不知道从何说起么?”
盛凝玉见央修竹沉默许久,对谢干镜眨眨眼,继而对他循循善诱:“不如就说说,这些年中,有没有遇上喜欢的修士?如今修为如何?可有心结未了?打算何日再突破?......”
央修竹:“......”
见盛凝玉越说越不着调,谢干镜拦了一下,浅笑道:“好了,别为难央师弟了。”
盛凝玉没注意到谢干镜称呼的变化,央修竹却抬头看了一眼。
对上这位魔尊充满善意的目光,央修竹颇有几分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礼貌颔首:“多谢谢师兄。”
他分得清楚。
如今的谢干镜与曾经的父母和师姐一样,都是魔种之事的受害者,他就是要怪,也怪不到谢千镜头上。
该为此付出代价的,另有其人。
盛凝玉没注意到这二人眼神中的交锋,她一拍脑袋,倒真想起了一件顶顶重要的事情。
“如今的剑阁......情况,还好吧?”盛凝玉含糊的开口,底气不足,声音也越来越低,“我记得当年,咳,那账上的支出往来已经??"
“师姐不必担心。”
央修竹忽然开口截住了盛凝玉的话。
坐在轮椅上的人抿起唇角,神情半点不似世人口中的那“坚如磐石的央长老”,反而带着几分羞涩和隐藏的极好的骄傲。
像是一个赢得了大比之后,期待亲人夸赞的少年。
他看着盛凝玉,慢慢道:“??盈满不止,金玉满堂。”
这是当年,师姐对他开口时,他就在心中无声立下的愿望。
圣人不凝滞于物,是师姐的事。
而让师姐永远处于金玉满堂之中,无后顾之忧,就是他的事了。
到底是如今的剑阁长老,央修竹并不能离开太久,在分别前,央修竹突然用手拉了下盛凝玉的袖子:“师姐。”
谢干镜从善如流道:“那片梨花很美,我去拾几朵来。”
身影如雪散开。
央修竹望向盛凝玉,回忆着记忆中那些故事,一板一眼道:“师姐,你是不是不清楚自己是否心悦谢道友?”
盛凝玉万万没想到他会冒出这么一句石破天惊的话,险些被口水呛住,然而还不等她开口,央修竹再次道。
“其实师姐喜欢谁,很好分辨。”央修竹满脸古板平静,却突然话锋一转,“按照之前所言,凤族少君已经知晓了师姐的身份。
话题转变的太快,盛凝玉颇有几分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依言颔首。
先前的时候,略过谢干镜的那些和她的记忆,盛凝玉挑挑拣拣,把一些能说的事情和央修竹大致说了一遍。
明明如今所有矛头都指向了褚家和曾经那位褚家家主褚远道,但是盛凝玉心中,总有几分不定。
于是盛凝玉想了想,还是嘱咐央修竹先暂且不要将此事告诉任何人,包括二师兄容阙。
谁知央修竹下一刻就以灵契魂约发了誓,倒是把盛凝玉吓了一跳。
她这师弟,当真是一如既往的实在。
但是如此实在的师弟,怎么莫名其妙说起这些不着边际的话》
盛凝玉完全懵了,一不小心连外号都叫了出来:“这和凤小红有什么关系?”
央修竹道:“我对情感之事一窍不通,却也知道师姐当年与凤少君关系最好,风少君也是这世上难得了解师姐之人......所以就要看凤少君对谢师兄,是什么态度了。”
盛凝玉摸不着头脑,试探道:“如果凤潇声对他很和善,就是如今平日里表现出的那矜贵雍容的模样......”
“那就是不喜欢。”
不等盛凝玉再开口,央修竹直接道:“倘若凤少君十分介怀,总是明里暗里的挑刺,那就说明师姐确实待谢师兄不同了。”
他回忆了一番往事,愈发肯定道:“当年师姐与如今的褚家家主定下婚约后,少君只见了那褚家主几面,就再无反应,寻常相待了。”
“以此可见,师姐肯定是不喜欢褚家主的。”
盛凝玉:“......这些话是谁教你的?”
央修竹诚恳道:“我自己这么多年悟出来的。”
这么些年,虽然央修竹洁身自好,并无道侣相好,但他处在这个位置上,也见多了恩怨情仇。
“尤其是我们剑阁。”央修竹挺直了脊背,稍微比平日里加快了些许语速,“如今的修仙界恩怨榜,排行前二十的故事里,每一段都有修剑之人的身影。”
盛凝玉愣了一下,旋即匪夷所思:“修仙界恩怨?这是什么东西?我记得当年不还是千山试炼中的天骄榜么?”
当年眼馋那个榜首的位置,盛凝玉可是费了不少力气,生生劈开了浮生之月,才赢下的。
央修竹:“因为清一学宫被毁,千山试炼多年不开,天骄榜蒙尘许久,坊间就出了新的榜单。”
而且这榜还和他们的大师兄......现在的鬼楼楼主脱不了干系。
见盛凝玉面色不妙,想起师姐曾经跳脱飞扬,在千山试炼中力压群雄的事迹,央修竹了悟。
他道:“师姐放心,在这个榜单中,你依旧是魁首。”末了,央修竹补充道,“非但是魁首,前十的故事,基本都有你的身影。”
盛凝玉:“......”
也不知道他是如何用平静的语气,说出这样离谱的话来的。
“咚”的一声,盛凝玉忍无可忍,曲起手指狠狠在央修竹头顶敲了敲。
“去学堂专心授课,记得帮我多喂喂大黄,给它点好吃的甜糕灵酒。”她学着曾经原不恕的模样,摆出师姐的谱,沉声道,“??以及,不许再乱悟。”
央修竹歪了下头,有些不理解。
他觉得自己总结出来的这条道理基本没错过,但既然师姐生气,他就不说了罢。
央修竹依言道:“是,师姐,那我先行一步。”
只见一道沉碧色光芒闪过,央修竹腰间的沟渠剑腾空而起,灵力自剑身倾泻,不过眨眼间,就没了他的身影。
盛凝玉磨了磨牙。
等诸事毕,她定然要去问清楚,找这胡乱排榜之人算账!
“怎么了?”
一道清冷的嗓音出现,犹如初春之雪,极好的抚平了盛凝玉此刻的无语和烦躁。
谢干镜自然的牵起了她的手,向前走去:“怎么这般烦躁,央师弟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他可说了太多了。
盛凝玉刚想说什么,忽然反应过来。
她挑起眉头:“央师弟''?你和他不过几面之缘,什么时候这般熟了?”
谢干镜扬起唇角,微微加深了笑意:“央师弟心性质朴,又不失敏锐洞察,是个不错的剑修。”
敏锐洞察?
盛凝玉斜着眼,看向谢干镜。
正赶上学宫课堂结束,许多弟子自殿中鱼贯而出,凤九天在看见盛凝玉时眼睛一亮,抬步就要上前,却又在注意到她身侧的谢干镜时脸皮一抽,扭头就走。
不止是他,褚乐和褚雁书同样兢兢业业,不敢上前打扰。
不知为何,明明偶尔也会和谢干镜玩笑,但当真的看见,他们对谢干镜比如蛇蝎时,盛凝玉却又不满极了。
谢干镜有什么不好?
她做了那般错事,他都能容忍忍让,最多就是吓吓她,至今都没真的动过手。
盛凝玉胡乱和以为一直注视着她的长老点了点头,拉着谢干镜就走。
“不理他们。”
“好。”
“别放在心上。”
“好。”
这脾气也太好了。
运起灵力的脚步骤然一停,谢干镜好似料到了她的举动,稳稳扶住了她的胳膊,轻声嘱咐:“小心。”
他像是做惯了这些事,像是已经习惯了为她兜底。
“你怎么什么都说好啊。”盛凝玉忽然转过哦图,盯着身侧面冠如玉之人,尔一笑,漫不经心的开口。
“央师弟觉得,我心悦于你。”
谢干镜微不可查的顿了顿。
他们此刻步入了冬时景中。
屋檐之上,薄薄的覆盖了一层雪。
盛凝玉只见身侧之人偏过头,看向了回廊之外。
他似乎笑了笑,又似乎没有,冬日细微又冷漠的阳光落在他的身上,不像是那染尽鲜血的魔尊,倒如一尊白瓷塑起的神像。
神像就该居于高台之上,尘尽光生,不染人间片羽。
初冬时节,飞雪漫天,无际凉薄,谢干镜开口时,声音也轻若初冬浮雪。
“那你呢?”
他看向了盛凝玉,不自觉的弯起了眉眼。
一片飞雪落在了眉心红痕之上,微微融化。
盛凝玉忽然心中一悸。
恰似红尘中,片刻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