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二师弟性格拧巴得很,更是自幼就隐忍要强。
对于盛凝玉的死,他可以笑容完美的出现在人前,可以安静温和的听旁人提起,可以做出毫不在意的假象。
但他不能什么都不做。
“六十年了。”宴如朝,“六十年,容阙居然当真什么都没做。”
他除却收集消息外,也在关注这位昔日的师弟。
倘若容阙要做什么,宴如朝一定会出手相助。
但没有。
一次都没有。
寒玉衣对于这位剑阁代阁主并不熟悉,她只是想起昔日风采,加之九霄阁上下对其弦音的赞叹,猜测道:“或许容仙长性格如此,不善与人争执?”
宴如朝还是摇头:“不,这很奇怪。”
昔日里,就连别人折了一枝他院落的玉簪花,容阙都会笑吟吟的算计到那人接连着七日上不了习剑课,那时候许多人都曾怀疑容阙,偏偏那些长老们都抓不住他的把柄。
为此,最后还是归海剑尊出面,与容阙谈话一场,说了什么宴如朝不知道,但此事总算平息。
一枝玉簪都如此,更何况是他从小带到大的师妹呢?
换而言之,容阙做什么都可以。
但他不能,也不该什么都不做。
还有原不恕。
原不恕一直知道他“故意散播了寻觅到明月剑尊遗物的消息,想要引出幕后之人”,但宴如朝没有告诉他,他不止想要引出。
他更想要杀了他们。
杀了那些所有,陷害他师妹,算计他师妹的人。
若是错杀??那他便错杀了,又能奈他如何?
宴如朝冷冷的想到。
盛明月那家伙心软,当年倒是不曾错杀一人,但她太心软了,却让那些被放过的人反过来将她置于死地。
脑中莫名想起了原不恕那日奇异的神情,宴如朝心中划过了什么。
宴如朝道:“原非否也很奇怪。”
他听说,原非否的夫人有了个“妹妹”,而这个妹妹总是覆面出行,只因她的面容像极了曾经的明月剑尊。
可笑。
那位半壁宗的宗主自己都是妖鬼,又哪里来的妹妹?
宴如朝不想为此事和原不恕争执,于是他故意说了那些不着边际的话,气得对方断了联系。
但即便断了联系,他还是想不通。
有人寻转世,有人寻替身,哪怕是与她面容相似之人,都能在这世间占尽好处。
但那又有何用?
盛凝玉??他那不守规矩爱胡闹,作天作地懒散跳脱的师妹,已经被人剖了灵骨,毁了本命剑。
人人都知道盛凝玉是个天赋异禀的剑道奇才,是那个手持“不可剑”敢做所有“不可为”之事的剑阁弟子,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明月剑尊。
但宴如朝还知道,她私下里,其实和那些凡尘的小姑娘没什么两样。
爱闹,爱美,爱张扬。
怕黑,怕苦,最怕疼。
剑修之剑如其半身,知道盛凝玉本命剑毁时,宴如朝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作为鬼沧楼楼主,不是没试过用鬼道之法寻盛凝玉的神魂,但依旧一无所获。
神魂俱灭,剑毁人亡,所剩下,唯有这灵骨。
被人生生剖出来的灵骨。
宴如朝想,如果所有人都去寻什么替身,对那些相似之人好,那他的师妹??那完完整整的盛凝玉,又该用什么来祭奠呢?
所以宴如朝并不在乎褚家所谓的“转世”真假。
因为哪怕当真是“转世”,也不行。
没有人可以取代盛凝玉??没有人可以代替那个会在他叛出剑阁时,冒天下之大不韪为他劈开剑阵,向他扔来星河囊的师妹。
哪怕转世,没了记忆,有了新生,也不是他的师妹,不是那个一剑破山河,剑锋有明月的“盛凝玉”了。
世间多薄幸,笑杀明月身。
宴如朝不再想这些事,直接起身,黑色的衣摆划过空中,带着森森肃杀之气。
感受到磅礴鬼气,守在其外的妖鬼们同时顿住,瑟瑟发抖的跪下。
“启。”
宴如朝的手慢慢抬起来,偌大的鬼楼内光芒大盛,盖下了种种阴森黑雾,更远处原本喧闹的鬼市忽然为之一寂。
无论是正在与人大声争执的游人,还是正转着眼珠子与人做着交易的商贩,甚至是在鬼市之内最华丽雍容的客栈中,那些歌舞都齐齐停下。
偌大的时空骤然陷入了诡异的沉寂。
金献和药有灵浑身打了个寒颤,他们再无寻到盛凝玉的欣喜,两人感受到周围近乎凝固的气氛,仰着脖子看着头顶突兀出现的建筑,近乎要咬了舌头。
天色骤然黯淡,鬼哭幽咽之声隐隐传来。
他们此刻,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外出除障时,因好奇来鬼市之内,实在是做了一个非常愚蠢的解决。
两人紧紧靠在盛凝玉的肩上,结结巴巴道:“王、王师姐,这是什么?”
只见一桩漆黑的高楼从地底凭空破土而出,这楼整个悬浮在空中,仿佛要直插天际,却又轮廓扭曲,似随时会崩塌坠落,偏被某种强大的力量固定在了此处。
楼身乌黑,不知是用何铸就,若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其表面布满了奇异的符文,这些符文在月光下闪烁着幽幽的蓝光,宛如一个个跃动的鬼魅之眼,时刻监视着四周的一切。
在楼的最顶端,悬挂着一面巨大的黑幡,幡上绣着无数他人看不懂的复诊,随风猎猎作响,发出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呜呜”声,宛如万千妖鬼在其中哀嚎。
在场所有的妖鬼,忽然一齐朝着那个方向跪下。
盛凝玉却十分平静,金献遥忽然奇异的发现,王道友与在场的众修士??还有那些妖鬼都不同。
她的面上没有恐惧,只有感慨。
“许久没见这样的场景了,真是令人怀念。”
盛凝玉偏过头看向噙着笑的谢干镜,和他身后毫不留情的将两人开的上霜,以及第一次接触到这等高阶魔修,差点被晕厥过去的金献遥和药有灵。
她的眼眸弯了弯,发出了一声懒散的笑。
“鬼沧楼开了。"
如同为了证实她的话,一道低沉的嗓音忽然传出,并不响亮,却如同黑云中降下,落在了鬼市之内每一个人的耳畔。
【鬼沧楼,启。】
盛凝玉不担心和大师兄宴如朝见面,甚至她觉得,自己的事情,非否师兄应当早就告知大师兄了。
真好。
一想起宴如朝,盛凝玉骨头都有些酸了。
不知这一次见面,大师兄会怎么教训她?也许看在她都这么惨的份上,会放她一马.......
酸了,可能性太小。
盛凝玉叹了口气,有些发愁。
“怎么了?”
幽香钻入鼻尖,盛凝玉抬头就看见谢干镜笑吟吟的脸。
当真是雪魄竹骨,清艳无双。
无双......大师兄的无双剑。
用来接她,最疼了。
盛凝玉顿了顿,想起大师兄那张闭着时很吓人,张开后更恐怖的嘴,忽得悚然一惊。
“谢干镜。”她握住了谢干镜的肩膀,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的口气对他道。
“入鬼沧楼后,我们两人万万不能一起现身人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