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从王夫人那儿回去,不敢露出分毫异样,不过一回到家,难免沉重。
王熙凤安排平儿给他收拾东西的时候,他便有些淡淡的。
王熙凤察觉到他心情似乎有些不好,说“二爷这是怎么了,平时一有能够出门的机会,你都乐得什么似的,今天怎么有点不太情愿的样子”
苏杭可是温柔富贵乡,以她对贾琏的了解,这次的差事他应该求之不得才对。
贾琏想到王夫人说的那些话,觉得这次的江南,特别是林姑父所在的江南未必太平。
现在,他一想到几年前林姑姑和小表弟的突然去世,还有林姑父把林表妹交托到贾府,甚至许了那贾雨村官府原职,才托他把林表妹带过来,那样急匆匆,似乎已经有托孤之意。
果然过不了几年,林姑父也病的要不行了。
之前也没听说林姑妈和姑父有什么能够要得了命的病啊。
巡盐御史的确是个肥缺儿,不过那也要林姑父愿意和人同流合污才行。
要是贾琏这种爱财的个性,如果他去地方做了官,可能会做一个贪官,不过,对于林姑父,他虽没什么接触,也知道林家几代列侯,清高孤傲。
恐怕也许林姑父不会和人同流合污。
那样不合群,岂不是就碍了谁的眼。
而且林姑父是新皇任命,之前那边盘根错节,不知道经历了多少代来的经营,早就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势力。
也许林姑父全家遭难,唯有林妹妹远送京城才得以保全,都是被人害了也是有可能的。
想到这儿,贾琏不由得擦了擦头上的冷汗。
看来这次过去,真的得如太太所说,要保持警惕,不该看的不看,不该问的不问,若觉得有异也不要过份寻根究底,只好好的把林妹妹带回来才是正事。
贾琏平时对官场上的事情没兴趣,身上捐了个官儿,也只是个挂名而已。
他只喜欢吃喝玩乐,人情往来上颇为老练,还爱耍小聪明,靠着祖宗余荫过活从来不觉得丢脸,更不需要自己奋斗。
日后就算他老子没了,他降等袭爵,最差也和贾珍一个样,最少是个正三品的威烈将军爵位,足够一辈子吃喝不尽的。
今日如果没有太太点拨,他也不会想到这么多,看来官场真如战场一般,人心复杂难辨,稍有不慎就要落如万劫不复之地,这其中的隐密真让人心惊不已。
他脑中想到的这些事情,万万是不敢再露给别人知道的,包括王熙凤。
所以他整了整面色说“哪有什么不情愿,老太的吩咐了,好好把林妹妹带回去和林姑父见面,然后无论如何还让带回来,也不是什么辛苦差事。只是想到路途遥远,在想着行走路线罢了了。”
凤姐儿听他这么说,也没在说什么。
她知道贾琏为人过于风流,小心思多,因他俊美出手又大方,总是招惹一些狂蜂浪蝶。
不过,这个家做主的始终还是她,她只要牢牢把住钱,再把牢贾琏的后院,凭他在外面认识了什么混账老婆都没用,等到他回家里来,夫妻两个还是她说了算。
等到他们收拾好了行李和盘缠,林黛玉过来辞别王夫人。
离别依依,双方都很舍不得,不过,黛玉也同样惦记父亲的病,想早日回去看看父亲究竟怎么样了。
王夫人握着她手说“姑娘自打来到这儿,就在我膝下长大,比得上亲生女儿。从来还没离开过这么长的时间,等到你父亲好了,你琏二哥会把你带回来。你一向懂事有主见,不教人操心,只是我要再嘱咐你一句。”
林黛玉乖乖地说“舅母请说。”
王夫人说“切勿总是掉眼泪了,无论遇到什么事儿都要坚强点,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谁都逃不过的。亦或是想想解决的办法,有句话叫事在人为,你这么聪明,舅母相信世上大多数的事都难不倒你。
林黛玉乖乖的听着,有感触又要掉眼泪,想到二舅母就是劝她不要总哭,想憋回去,可能是已经哭习惯了,眼泪却成串儿的落了下来。
林黛玉很是不好意思。
王夫人拿起帕子帮她拭泪“有人说眼泪是身体里的鲜血变成的,虽不一定全准,到底不会空穴来风。你若见天儿的哭,以后不仅影响眼睛看东西,更会导致气血亏虚,岂不是更让我担心。”
林黛玉自从来了贾府之后,之前的不足之证虽然偶尔会发上一发,偶尔有一两声咳,却因为保养得宜,还有最重要的是王夫人送给她的那一块儿墨玉极养人,她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只是比那身强体健的姑娘家略弱上一些,也是因为她体格单薄,性情孤傲的关系。
王夫人把她养得这么精心,也是付出了不少心力的。
想到这次林黛玉因父亲生病,这一路上会哭个不住,还有到时候,发现林如海好不了,父女永别,少不得又要伤心落泪,王夫人不由得多嘱咐她几句。
还把跟着林黛玉一起启程的婆子叫来,好好的叮嘱一番,这才放黛玉离开。
辞过了王夫人,黛玉又和王夫人一起,去贾母的房中辞别贾母邢夫人等人。
宝玉更是伤感,不忍分别,却是林家的父女情,不好阻拦。
辞别了各人,贾琏和林黛玉择日登船南下,往扬州去了。
凤姐儿自贾琏走了之后,着实无趣。每到晚间只与平儿说笑几句就睡下。
这天,二人计算着贾琏的行程,不知不觉已是三更。
平儿先睡熟了,王熙凤才睡眼朦胧,忽然见到秦氏走了进来,说她今天就要走了,婶子她们俩好了一场也不送送她。
秦氏向她说了一番,如何在盛世的时候未雨绸缪,堤防家族衰落的话。
等到凤姐儿再一惊醒,听到二门上的云板响了四声,知道是有人殁了
果然,随后就有人来报,东府的小荣大奶奶死了。
王熙凤想到刚刚还梦到秦可卿跟她说话,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
也分不清是日有所思还是真的秦氏临终托梦,急急忙忙的换上衣服往王夫人那边去。
听到云板声,阖府都惊动了,包括贾母在内全都穿衣起来。
秦可卿做人成功,讨人喜欢,乍一听说她竟然如此福薄命短,再想起她平日的好处,主子奴仆们无不伤心落泪的。
王夫人眼看着秦可卿前段时间已经好多了,谁知道还是逃不过命运的安排,突然间就去世。
她知道这里面恐怕另有缘故,特别是东府开始治丧之后,更是怪异的很,秦氏的两个丫鬟宝珠和瑞珠,一个说要给主子殉葬撞柱而死,一个做了的义女要此生都要给秦氏守灵。
贾珍更是悲痛欲绝,那悲苦的模样,不像死了儿媳妇,亲媳妇死了也不过如此了。
贾珍用极大的阵仗,奢靡的礼节来祭奠秦氏。
不过王夫人没有心思去挖掘东府的秘密,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
若是真有丑闻,或者丑闻爆发,两边儿都洗不清。
何况这停灵的日子,她也安生不了,要时常到东府去,只因各家王公亲眷诰命夫人们,往来纷纷,贾珍的媳妇尤氏又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报病,礼节上王夫人和邢夫人都应该在场。
贾政回来又对着王夫人唠叨“唉,实在是太奢靡了”
贾珍请钦天监核准了,要停灵七七四十九日,还请了上百的和尚道士为其超度、打醮,洗冤解孽。
贾珍嫌弃儿子贾蓉只是个国子监的学员,没有官职在身,写在灵帆上不好看,就特地跟前来吊唁的大明宫内相戴权戴老爷给贾蓉捐了一个五品龙禁尉的职位。
等第二天贾蓉拿到了执照,贾珍立刻就换上灵牌,上面写着诰授贾门秦氏宜人之灵位。
门前立着两面朱红销金大牌,上面写着防护内廷紫禁道御前侍卫龙禁尉。
连棺材板子贾珍也是久看也选不中,最后还是薛蟠店里面有一副积压了很久的檣木做的板,据说是坏了事儿的义忠亲王老千岁当年预留的,后来没有用上,也没人敢用。
贾珍一见就相中了,如今就给秦氏用了。
王夫人说“老爷既然觉得奢侈靡费,怎么不管管。你这个当叔叔的觉得侄子做的不好,理当有教管之责。”
现在的王夫人不像以前那个,什么事都顺着贾政说,她已经上了这艘将要沉没的大船,若是再压抑自己的性格去讨好丈夫,王夫人觉得很没有那个必要。
所以,她有大半数的时候比较随心所欲,有想法也会表达出来。
而且如果真的看不惯了,时不时的还会怼上贾政几句。
一开始,贾政被噎的很无语。
王夫人以为这样他便觉得她更无趣,脾气也越老越冲,就不会找自己说这些了,耳根子也能清静。
可是没想到,贾政的的适应力够强,竟然也渐渐的也习惯了她这种个性。
贾政唉声叹气地说“我已经劝过了,可是珍哥儿他不听啊。”
王夫人心想,贾珍这悲痛欲绝的作风,恨不得把全世界好东西都堆到秦氏的葬礼上,的确很难听进人言。
不过,贾政是荣府的当家人,如果他真的存心管教,贾珍多少都会给些面子,不会完全不听。说到底。还是贾政不太想多管,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就好像贾家族中的那些子弟一样,说起他们,贾政每每都要感叹他们有多么的不成气。
可是真要让他管教,他就又会推说族人太多管教不过来。
说到底,在贾政心里,还是独善其身的中庸之道占上风。
就是唯一一个贾宝玉,也没见他管教成什么样。
还有贾环,都叫他姨娘教得的着三不着四的了,也没见贾政拿出父亲的款儿去管教一二。
这次给贾宝玉请回来的那个先生,还算认真负责。
不过要不是有王夫人给制定了各种进度还有考试之类的,恐怕在贾母溺爱孩子的情况下,也要步了之前那些先生的后尘。
东府里面,尤氏称病不出。
所有的事情便都落在了贾珍的头上。
贾珍焦头烂额,虽然顾得了外面,却顾不了里面。怕那些王妃、公主、诰命夫人们来了,觉得受到怠慢,再不成体统让人家看了笑话。
贾宝玉给大哥哥出主意,给他推荐一个人,说可以请王熙凤过来照管几天。
贾珍一听到这个主意,顿时连连说好。立刻就拄着拐棍儿,进里面,来到王夫人他们休息的房间。
王夫人一见贾珍竟然是拄着拐来的,竟然已经伤心疲惫到这种程度,连忙让他坐下。
贾珍却不告坐,“今日来,侄儿有件事儿要求二位婶婶并大妹妹。”
邢夫人说道“有什么事儿你就说吧,一家子骨肉说什么求不求的,倒是见外了。”
贾珍于是说明了来意,要请王熙凤过去照管一个月。
邢夫人说道“你妹妹现在在她婶婶家,这事儿你问二弟妹吧。”
王夫人知道王熙凤的本事,是个能人,就算是从来没有办过葬礼,多照管一个东府也难不倒她。
又问了王熙凤的意见,王熙凤果然很愿意揽下这事儿,连说不麻烦她就帮那边照看一个月,还要在自己府上住,就因为这边也离不得她。
林黛玉和贾琏回了扬州,林如海已经病重,仍然撑着一口气,就是为了见一见爱女。
黛玉见到父亲病重,与她三年前离开时简直判若两人,自然是又惊又怕。每日前来侍汤问药,鼓励父亲,希望他能快点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