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海洋起床以后,站在窗前观察,见父亲没有在院中,这才走到院子里。杜小花站在猪圈门口,道:“馒头、稀饭在灶上,要吃鸡蛋自己煮。”
侯海洋揭开锅盖,锅里蒸着两个杜氏风格的圆馒头,馒头旁边放着一块煮熟的腊肉“。将蒸熟的半肥半瘦的腊肉放在馒头里,用力咬了一口,嘴里就有了馒头的绵扎和腊肉的鲜香,真是无上美味。
杜小花端着一盆子红曹走进厨房,道:“你爸到柳河中心小去了,等会儿回来,别跟你爸吵架。”
侯海洋没有吱声,继续吃馒头。
“你爸听说看黄色录像的事情,急得嘴巴里都长了果子泡,因为你是他的娃儿,他才打你。别个的娃儿,请他去打都不得去。”
侯海洋心里还窝着气,道:“爸的观念落后了,若是我按照他的想法指导人生,最终要吃大亏。”
“我没有觉得吃大亏,我和你爸很知足。家里的人平平安安,子女最少都读了中专。工资不多,家里有承包地可以种菜,饿不到肚皮。”
侯海洋与母亲向来是亲密无间,他“毗”了一声表示不满,道:“这么多人都吃香喝辣,凭什么我们家就要安贫乐道姐夫能做一番事业,我堂堂侯家的男子汉为什么不能做一番事业我要做事业,守在村小有什么意思。我不会按照你们设想的道路胆小怕事地生活。”
说话之时,他咬着牙齿,下巴微微上扬。
杜小花着着儿子与丈夫极为相似的相貌以及神情,道:“你们父子俩都是咬卵举,钢筋都要被你们咬弯。幸好你姐的性子不像你们,否则怎么和婆家人处。
提到姐姐,侯海洋不由得想起了姐夫,道:“张沪岭说是要解决爸爸的民转公,不知是不是吹大牛。
“你姐夫没有吹牛,河湾的房子动工了,说是要到大年三十才放假。”
在新乡,杀年猪开始,农村都没有什么大事,村民们都在家里闲着,一般不再愿意出门做活。侯海洋想起马蛮子争着修围墙的事,一语说破了问题实质:“肯定是张哥出手阔绰,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否则村民早就去打牌喝酒了。”
杜小花道:“你那个未来的姐夫傻头傻脑的,不像个生意人,他给的工钱比别人高五六块钱,砖头也要多几分钱。”
“燕雀安知鸿鹊之志哉,姐夫根本看不上这些小钱,他这是建一座依山傍水的别墅,享受人生。”
杜小花紧张兮兮地问:“你姐夫到底有多少钱他这么年轻,怎么会有这么多钱有点钱也不存银行,到处乱花,花得完全没有名堂,我心里总觉得慌得很。”
侯海洋通过溶洞的暗河初尝赚钱滋味,他以自己的方式来理解姐夫:“这个世界上富人很多,赚钱的方式也多,只是我们这个小地方没有见过,这就叫做少见多怪。”
杜小花说了一句心里话:“二娃,当父母的希望子女平平安安,有一个正当职业。张沪岭太有钱,我和你爸都为大妹操心,有钱的男人都不是好男人。”
侯海洋放下了碗筷,道:“妈,别胡思乱想了,世界太大,我们见识太少,我去看一看姐夫的工地。”
杜小花嘀咕道:“不管你怎么说,我就觉得是癫蛤蟆吃更豆,悬吊悬吊的。”
来到熟悉的小河湾,小河湾对面的山坡成了工地,坡底堆满了青砖、河沙、水泥等建筑材料,有穿着工作服的工人,还有附近村民,工地显得乱糟糟的,又生机勃勃。坡顶的房屋修到了二楼,小河湾还在盖桥,桥墩露出雏形。
侯海洋租用二道拐旱坡就是受了张沪岭影响,由于实力不同,二道拐工地与牛背陀旱坡工程的差距就是正规军和游击队的差距。他暗道:“姐夫有钱,一切事情都是对的。我要有了经济实力,谁还敢对我说三道四。刘清德这人虽然很烂,脑袋还是很灵光,知道开煤矿和做餐馆找钱。”
工地上,附近村民都认识侯海洋,知道他是大老板的小舅子,主动和他打招呼。施工队的现场负责人还特意过来聊了几句,让了烟。
侯海洋从工地上众人的目光中,感受到了尊重。他在新乡学校表现得很另类,是以边缘人和刺头的形象面对老师和领导,他获得了一部分老师的友谊,但是并没有得到多数人发自内心的尊重。
从工地上回到家里,侯海洋内心颇为感慨,他暗自下了决心:“等到了广东,一定要吸取在新乡学校的教训,踏踏实实从基层做起。”
踏上二道拐学校围墙外的青石板,听到院内父亲隐约的声音,侯海洋脸上的笑容便抹去,表情僵硬地走进院子。
院子里站着二道拐村支书段三,他正在同侯厚德说话:”张总啥子时候过来他为村里作了贡献,春节回来我们要请他喝酒。”
侯厚德态度谦和,客气地道:“张沪岭估计要在大年初三或者初四才回来,他的酒量不行,段书记从嘴角洒两滴出来,他就要醉倒。
段三呵呵笑道:“侯老师放心,我们不会灌张总的酒。他走南闯北见过大世面,我们想灌也灌不了。”他看到侯海洋进了院子,掏出了烟,道:“二娃,好久回来的,来,抽一支。”
侯厚德不抽烟,更不准子女抽烟,他见儿子回来,便沉着脸不说话。侯海洋是偶尔抽烟,但是没有烟瘾,在家里基本不抽。此时他见到父亲冷冷的脸色,反而赌气似地接过了段三的烟。他没有带火柴,就将烟凑在段三的烟头上,使劲吸了吸。
在侯厚德眼里,儿子侯海洋在短短半年时间就完全社会化了,学会撒谎,学会看黄色录像,凑在烟头上接火的动作就像街上的混混,与书香门第家出来的子弟完全不符。
侯海洋道:“段叔,你慢聊。”抽着烟回到自己的房间,随即将香烟撼掉。
段三吸了一口烟,看着侯海洋的背影,道:“娃二都是见风长,二娃和段燕都长大了,我们老了。他在村小当老师没啥意思,跟着张总才有前途。”
侯厚德摇了摇头,道:“把娃儿养到十八岁,我的责任尽到了,他穿金戴银还是讨饭,和我们没有关系。”
段三是村支书,全村一千四百多人都装在胸里,很懂人情世故,知道侯厚德这些话言不由衷,道:“娃儿长大了,读书要操心,工作要操心,结婚要操心,你哪里脱得到手。”他又道:“我家的电话也安起了,等到张总回来,你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送走段三,侯厚德气冲冲地回到屋里,在屋里转来转去。杜小花一直在盯着父子俩,她放下手中的活计,连忙跟着丈夫进了屋。
“刚才那个动作,完全就是流氓,我恨不得给他两耳光。”
“娃儿大了,他晓得做自己的事,我们的娃儿不会学坏”杜小花小心翼翼观察着丈夫的表情,又道,“我跟他摆了龙门阵,二娃想不要工作,到广东去跟到张沪岭。”
侯厚德道:“二娃若是没有工作,跟着张沪岭还算是一条路,可他有正式工作,我不赞成他辞职。”
中午吃饭时,原本话不多的杜小花绞尽脑汁想说点什么话题,可是父子俩是一个表情,皆是闷头吃饭,一顿饭吃得匆匆忙忙,没滋没味。
以前放寒假,走走亲戚串串门子,侯海洋总是心情舒畅,很放松很安逸。工作以来的第一个寒假,侯海洋的感觉完全变了,他不愿意与以前的同学朋友们见面,留在牛背陀小学里打打篮球,看点没有什么看头的闲书。他与父亲打起了冷战,父亲侯厚德认为他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执迷不悟。他认为父亲不考虑实际情况,只知道唱高调和戴帽子,两人的抵触情绪都很大。
到了大年三十晚上,这是侯家最注重的节日,按照侯厚德立下的规矩,无论再大的事,到了大年三十晚上都得和和气气。杜小花脑子有迷信思想,最怕在大年三十吵起来,她的观点就是若是大年三十没有过好,在这一年中肯定会出现什么毛病。从今天下午起,她就分别苦口婆心地给两个擎拐拐做思想工作,提前打预防针。
在春节联欢晚会开始前,三人围坐在一起吃着丰盛的晚餐。晚餐有清炖土鸡、红烧尖头鱼、家常腊肉以及一些小菜。电视机传来欢快音乐,侯海洋主动给父亲、母亲敬酒:“爸、妈,祝你们身体健康,万事顺利。”
侯厚德为了维护大年三十阖家欢乐的氛围,暂时将侯海洋的原则性错误放在了一边,也举起杯,道:“犯了错误不要怕,只要改正就好。”
杜小花听到丈夫哪壶不开提哪壶,心如火烧,若是父子俩在这顿饭上又闹起来,则这一年都将不得安宁。她急忙给儿子递眼色,又暗自摆手,幸好儿子侯海洋没有多说话,一家人碰了酒,总算将年夜饭安安全全地吃完。
吃完饭,侯海洋要收拾碗筷,杜小花急忙阻拦,道:“你毛手毛脚,别动,我来洗。”
侯厚德在电视前放了板凳、花生、瓜子和糖果,泡好了茶水,然后到厨房帮着老婆收拾。杜小花又在里面叮嘱:“老头,今天晚上千万别再提新乡的事,有什么话,过了春节再说。”
侯厚德站在杜小花身旁,帮着收拾洗干净的碗筷,道:“如鲤在喉,真是不吐不快。过了春节,我一定要好好教育他,现在是一株小树,长歪了还可以纠正,若长成歪脖子大树,就难以纠正了。”
杜小花道:“二娃哪里歪了,明明是新乡学校的领导在使坏。”
“就是你护着二娃,他才会这么辈,不听大人话。”
“你别说我,今天你们两爷子吃饭,那表情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夫妻俩在厨房絮絮聊了一会儿,春节联欢晚会的音乐响了起来。杜小花急急忙忙来到了卧室,没有见到儿子,小跑着来到侯海洋的房间,道:“快点,春节联欢晚会开始了。”
侯海洋将姐姐那一套名篇选读扔在床上,来到父母房间来,春节联欢晚会欢乐的音乐已经将屋里充满,一群穿红、黄衣服的舞蹈演员在跳舞,随后主持人程前和倪萍沿着梯子走下来。看春节联欢晚会是侯家重要的一件事,当晚会正式开始以后,三个人的注意力都被转移了,最初的笑声还有些刻意,当郭达和蔡明打起了越洋电话,三人终于放声笑了起来。
大年初一,侯海洋吃了一碗汤圆和一个鸡蛋。远处不断传来鞭炮声,零零星星,始终不停。
到了九点,侯厚德和杜小花提着香蜡纸烛前往祖坟,侯海洋跟在后面。
在巴山地区,春节都有到祖坟上香的习惯,有的家庭是在初二以后上香,侯厚德保持着在初一上香。一路上,每个农家院子都有人给侯厚德一家人打招呼,还有人往侯厚德怀里揣鸡蛋和整盒的香烟,浓烈的年味和热情的招呼让侯海洋也愉快起来。
侯海洋从乡邻的态度中感受到父亲在大家心目中的形象,这个形象是开明的、真诚的、具有亲和力的,这与他的感受略有些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