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桁咬紧牙根,宁死不肯出卖华阳长公主,只低头道:“此事一时难以言明,臣敢以项上人头担保,绝无任何险恶用心,一切皆是以保全段将军为先,若其中有诈,娘娘自可取臣项上人头,或将臣绑去给陛下处置。”
段的冷颜不语,只俯视着他,直到殿外的大长秋丞匆匆而入,附耳对她说了几句。
段的闭了闭目,拂袖道:“你先退下。”
“是!”司马桁拱手,低着头缓步退了出去。
很快,段浔便跟随卢傲走了进来。
“臣段浔,叩见皇后殿下。”
他单膝跪地,低着头。
这少年风尘仆仆,多日未曾?眼,眼底已是猩红一片,鬓发也未仔细梳理,从前那张扬而精致的脸早已在风霜磨砺下愈发刚冷肃杀。
即便是素来了解弟弟的段的,看到这一幕,也怔了良久。
她不敢相信,这是记忆中那个无忧无虑、活泼顽劣的弟弟。
“阿浔......”
她快速起身,走下长阶,指尖颤抖着,轻轻触碰他脸。
段浔抬起头,“阿姊。”
段的托着他的手臂,让他起身,仔细打量着少年熟悉的眉眼,连落泪了也不自知,“活着便好,活着便好....阿姊一直以为,连你也死了......”
段浔看着她,唇瓣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攥着玉佩的右手指骨已经泛白发青。
段的看到他神色也是恍惚哀伤,又低头看到他攥着玉佩,沉默良久,忽然道:“是阿姊没用,南荛......是因阿姊而死。”
段至今都能没能亲眼看一次南荛,这个被弟弟在信中屡次提及,善良温柔的小娘子。
她一直都知道,阿浔很喜欢她。
阿浔甚至曾为了南荛,与阿父阿母闹了好久的别扭。
只为了能娶南为正妻。
段的并无门第之见,若非身在宫中,她也很想亲眼见见南荛,想知道是个怎么善良温柔的小女娘,值得弟弟如此付出真心。
直到数月前。
段的被收走皇后玺绶,闭于长秋宫。
彼时段的心灰意冷,深感帝王无情,多年夫妻,她为他诞下二女,母族也悉数为他所用,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
她一度想要自绝于此,随着父亲和兄长弟弟而去。
万万没想到,有一日自己会突然解了禁足,被归还玺绶。
她尚是不解,便听到了南荛击鼓鸣冤,惨死狱中的消息。
段的知道消息当日,怔然站了许久。
南荛居然为了他们段家做到了这个地步。
别人分析不出这其中内情,段又何其不明白,一个活人好好的被关在诏狱里,怎么会死的这么突然?诏狱的守卫都是吃干饭的么?
南荛是被人害死的。
而害死她的幕后真凶,分明已经被王微连夜审出,为何陛下不曾下旨追究?反而只下令让归还皇后玺绶?
这是一场政治上的交易。
丞相、太傅、皇帝三人博弈,段家沦为弃子,太傅杨家趁势而上,抓准了皇帝想要扶持新人对抗丞相的心,最后,他们各退一步,以南荛的命,去换取段保住后位,杨贵人不被追责。
如此一来,段的还有什么理由去追究?
“阿浔。”段妁与他说清来龙去脉,强忍着悲恸情绪,却依然情不自禁落泪,“你要怪,便怪阿姊无用,阿姊的命是南荛换来的。”
少年的眼神空茫了一刹。
他看着面前低头啜泣的阿姊,听着她说的这些,彻彻底底,不知所措。
段的忍痛抽泣了一阵,再抬头时,见弟弟也早已别过脸去,侧脸浸在暗光里,下颌紧绷,竟透出一丝绝望的萧索之意。
他的心脏好似被潮水淹没,难以呼吸,满是迷惘地想着:阿荛最后那一刻,该有多绝望,多伤心啊?
他为什么不在她身边?
阿荛是为了他们段家、为了阿姊、为了他们的清白而牺牲,可若无那些人争权夺利,她又怎么会遭遇这些?
少年垂头不语,指骨捏得死紧,青筋突起。
他们应该血债血偿。
“阿浔。”段妁看出他隐忍的怒意,又握紧弟弟的手,注视他道:“无论如何,我们段家的男儿,只剩下你了,你千万不要冲动行事,不要让那些人抓到你的把柄。”
“如果南荛在,她也会希望你好好的,不要让她白白牺牲。”
“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长秋宫的消息被小黄门悄悄传到长信宫时,已是将近未时。
谢明仪悄悄给了那小黄门赏银,若无其事地转身,与无数忙碌的宫人擦肩而过,兀自来到走到廊庑下的公主身侧,低声道:“殿下,段将军今日去大闹廷尉衙署......揍了王廷尉。”
谢明仪神色古怪。
她单知道这个段小将军从前玩世不恭,但既是公主喜欢的人,应该该是裴丞相那种稳重之人,却没想到,这小子的行事风格如此的......张狂肆意。
据说廷尉衙署被他闹了个人仰马翻。
也算空前绝后了。
这小将军压根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洛阳城的规矩束缚不住他。
谢明仪甚至有种错觉,皇帝如今明摆着想重用提拔段浔,但南的事不有个交代,只怕这小将军还真会撂挑子不干。
城中流言太过可怕,公主无法判断段将军何时入城,又没有身份和立场露面,只能临时安排司马桁给皇后通风报信,把随身的玉佩交出去,充当后手。除此之外,公主今日还一大早就来了长信宫,随时准备在太皇太后跟前说情。
洛阳内外处处皆是杀机。
公主这是在和那股势力暗中博弈。
至于暗中那股杀人于无形的势力,没准就是公主如今明面上的枕边人,丞相裴?。
萧令璋听到段浔真的为她去大闹廷尉,便怔了怔,不发一语,谢明仪看不到公主的脸,只听她嗓音带着喑哑,许久才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谢明仪道:“如殿下所料,皇后娘娘出手了,段将军已经入宫。”
萧令璋闻言,一直攥着衣袍的手指终于缓缓松开。
“那就好。”她低低道。
谢明仪见她如此,不禁心疼万分,问道:“殿下如今不便露面,虽然谨慎是好事。可迟早要和段将军相见,也许是明日,也许是后日,到那时,殿下又打算如何......”
是啊。
他们迟早要见面的。
可是她还没有准备好,该怎么去告诉段浔,她已经不再是孤女南荛,而是和他毫无关系的华阳长公主萧令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