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春荣哼了声,转身走出病房。
徐政委拍了拍宋川的肩膀:“你也别怪你婶子,她就是太担心明辉了。”
宋川:“我知道。”
宋川进去看了眼徐明辉,徐明辉烧了一晚上,嘴皮都干起了,这会烧退了,脸色苍白的厉害,听见徐政委问他吃过早饭没有,宋川声音有些哑:“没有,我等会去食堂吃。”
宋川待了一会就走了,徐夕妍想跟出去,被徐政委叫住了:“妍妍,坐下吃饭,哪也别去。”
徐夕妍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惹二叔生气,只能乖乖坐在小桌前吃饭。
宋川出了卫生所,看到对面树下站着的张婶,张春荣一晚上也没睡觉,头发有些乱,眼圈有些发青,估计是着急上火,嘴皮起了个泡,宋川走过去:“婶子。”
张春荣冷笑:“你别叫我婶子,我可没你这么大的侄子。”
宋川心里也泛苦:“昨天的事是我不对,我没拦住姜梨,婶子,对不起。”
张春荣哼笑:“你道歉有啥用?要道歉也是姜梨过来给我儿子道歉!”她说着,双手在身前使劲拍了拍:“宋川你说说,明辉烧了你媳妇的被褥,老徐把明辉差点打死,这件事是不是扯平了?!"
宋川“嗯”了声:“平了。”
张春荣气道:“扯平了那你徐叔凭啥还让我把家里布票和棉花票都给了你媳妇?!宋川,你来海岛八年了,你徐叔和婶子对你咋样你心里应该有杆秤,这些年你在我家吃了多少粮食我从来没找你要过粮票吧?明辉也把你当亲哥哥对待,妍妍也把
你当哥哥,她就是喜欢黏着你而已,你看看从你媳妇来了以后惹的是非!她挑妍妍的毛病,顶撞我这个长辈,还对明辉的一点错处揪着不放,害的明辉挨了一顿毒打,人到现在还在病房躺着呢!"
张春荣说着哭了起来,手背使劲擦眼泪:“我造了什么孽了遇上你媳妇,我好好的一个儿子让她害成这样,家里那些布票棉花票我还想着等年底了给明辉和妍妍做两件棉衣服呢,明辉眼瞅着长个子了,以前的衣服都小了,妍妍也是个大姑娘了,
眼看着就要说婆家了,连身像样好看的衣服都没有。”
宋川:“婶子,布票和棉花票我让姜梨还给你。
他不太会安慰人,顿了一会又说:“婶子,你别哭了。”
宋川一说,张春荣哭的更凶了,她捂着脸哭了好一会,然后手背一抹脸,抬头看着宋川:“明辉现在还在病床上躺着,你看看你媳妇,到现在都不来看明辉一眼,宋川,你说说你这么一个有本事的男人,怎么就娶了这么个蛮不讲理的媳妇,她要
是在家属院继续待下去,咱们家属院以后就没太平日子过了,我说这么多也是为了你好,你自己也好好想想吧。”
宋川离开卫生所,紧皱的眉头就没松开过。
他捏了捏眉心,朝着家属院的方向回去。
这个点家属院的人都在家里做饭,家家户户的烟囱上袅袅炊烟,姜梨也起来了,洗漱完去厨房打算简单做个早饭,她昨晚这一觉别提睡的多舒服了,今天等太阳出来,再把被子抱出去晒晒。
姜梨早上煮的稀饭,炒了一盘土豆炒肉丝,给自己烙了两张饼子,饭刚端到桌上就听见有人敲院门,她开门出去,看到了门缝中的一抹白。
不用想,是宋川回来了。
姜梨打开门,宋川看着肌肤雪白漂亮的姜梨,闻着屋里溢出来的香味,顿时心里堵了一团火,明辉在医院躺着,徐叔一家一夜未眠,她还有心情在家里做肉吃。
“正好我做了早饭,做的不多,你凑合吃点。”
姜梨转身进屋,压根没拿正眼瞧他。
宋川冷着脸跟进去,看了眼桌上的一汤一菜和饼子,脸色愈发的难看,等姜梨从厨房拿了双碗筷出来,他沉声开口:“明辉发烧了,你知道吗?”
姜梨放下碗筷,平静道:“不知道。”
她坐下吃饭,好像屋里就没有宋川这个人的存在,好像什么事她都不放在眼里,她就是一个极其冷漠毫无人情味的女人,眼里永远只有她自己,宋川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当初没有狠下心拒绝爹娘娶了姜梨,不然哪来今天的糟心事。
宋川压制着心底的怒火,坐在姜梨对面,打算心平气和的跟她说一说。
“徐叔给你棉花票和布票了?”
“嗯,徐明辉把我的被褥烧了,徐叔赔给我的。
宋川耐心道:“徐明辉犯了错,也挨了打,发烧烧了一晚上,现在还在卫生所躺着,他该受的惩罚都受了,这事算扯平了,你听我的话,和我去医院看看明辉,你再给张好好赔个不是,把布票和棉花票还给张婶,张婶不是气量小的人,你多跟
她说说好话,让两家的关系缓和好,以后大家做什么事互相都有个伴。”
要不是最后一丝理智存在,姜梨真想将手里的碗扣在宋川头上。
明明是徐明辉的错,张春荣蛮不讲理,怎么到他嘴里全成了她的错了?
他爹娘也不是个糊涂人,怎么就生了这么个糊涂蛋?
姜梨抬眸看他:“说完了?”
宋川薄唇紧抿,搭在腿上的手掌都握紧了,他第一次觉得一个女人怎么能犟成这样!
“第一,我没错,我是受害者,徐明辉挨打受罚是他该承担的后果,徐叔赔我棉花布和布票也是理所当然。”
“第二,我没错,我凭什么道歉?"
“第三??”姜梨顿了下,看着宋川一字一句道:“就算徐明辉死在卫生所里,我也没有任何责任,我去看他是情分,不看是本分。”
“姜梨!”宋川拍桌而起:“你说话是不是太难听了!明辉还是个孩子,你咒一个孩子死,心怎么这么毒!”
姜梨:…………
宋川的好脾气荡然无存,气的脸色铁青,鬓角青筋根根凸起:“姜梨,你别忘了,你虽然是我妻子,但你吃穿用的全是我的,你盖得棉被也是我从部队买回来的,徐明辉烧的被褥也是我的,徐叔赔的棉花票和布票也不属于你!”男人挥手一指屋
子:“在这个家里,没有任何一样东西是属于你姜梨的!你要是还这么死脑子嘴硬,我明天就送你回老家,以后都不要再来海岛了!我不想以后家属院的军嫂们都说我宋川娶的媳妇是惹祸精!”
屋子里充斥着宋川刻薄无比的话语,空气里也充满了让人喘不上气的窒息。
她对徐家、对宋川、对他们无理的反抗在这一刻显的多么脆弱,无力。
在这个年代,她没有钱,没有工作,没有票卷,甚至连养活自己都是一件难事,所有事都要依靠宋川,就连找工作也要靠他的关系,在这里,她要做一个听丈夫话的妻子,要包容他的一切,接纳他的一切,包括徐家人对宋川无尽的索取和心怀
不轨。
好像穿到这个年代这么多天了,她第一次才看明白,她什么也不是。
姜梨好像一个瞬间失去灵魂的木偶,麻木,呆滞的盯着眼前的碗筷,她放下筷子,起身:“我明天坐最早的一班船回家。”
姜梨回屋关上屋门,后背抵着门板缓缓蹲下,手臂用力抱住膝盖,将头埋在臂弯里死死咬着下唇,门外传来宋川愤怒的声音:“好!好!你最好明天一早就走!”
摔门声哐当乍响。
宋川走了。
姜梨呜咽痛哭,指尖用力掐着手心,掐出几个手印,眼泪模糊了双眼,那一张熟悉的脸说着无比绝情的话,像是一盆冰冷的水兜头浇下,彻底浇醒了她。
宋川不是小叔。
除了小叔和郑丞,没有任何一个人能为她遮风挡雨。
尤其在这个年代,没有工作的女人,活的多么艰难。
这一天姜梨待在家里哪里也没去,中午唐彩凤趁她婆婆出去串门的功夫来找姜梨,一进门就看见桌上摆着早已凉透的饭菜,姜梨坐在屋里床上,在收拾她从老家带来的几件衣服,窗外透进来的光清凌凌的照在姜梨脸上,她的发丝泛着暖黄的晕
光,白皙的侧脸柔和好看,唐彩凤越看越喜欢。
她觉得家属院,不,是整个海岛的女同志找出来还真没谁能比得上姜梨漂亮的。
“你咋了?”
唐彩凤进来坐在床边:“我早上那会听见宋团长的嗓门特别大,你们又吵架了?”
“又”这个字用的好像也没错,自打她来了海岛,几乎天天都在和宋川吵架。
姜梨将衣服装进大布包里,转头笑看着唐彩凤:“凤嫂,我明天就走了。”
唐彩凤“啊”了一声,刷的一下起身:“你咋才来就走啊?是不是和宋团长吵架心里不舒坦想回娘家?姜梨,你可要冷静冷静,你要是回娘家去,娘家人不待见你咋办?都说嫁出去的姑娘就没家了,你回去的日子也不好过,还不如在这边凑合待下
去。”
唐彩凤在娘家的日子不好过,下意识也觉得姜梨回娘家也不好过,有些事跟唐彩凤没法说,即使说了,她们两的思想和想法都不同,在唐彩凤眼里,只要不被赶回娘家,在婆家将就着过也可以。
“我爸妈对我很好。”姜梨把大布包放起来,伸手将唐彩凤拉的坐在床边:“我也想家了。”"
姜梨沉吟了会儿,续道:“凤嫂,临走前我送你几句话。”
唐彩凤心里闷闷的,有气无力道:“你说,我听着。”
姜梨握紧唐彩凤的手,郑重道:“等你丈夫回来,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让他给你找一份工作,女人一旦有一份固定收入,在家里就有底气,你也不用再看任何的脸色,小花也会跟着你挺起胸膛。”
唐彩凤怔住,她从来没想过这些。
她娘在她小的时候就说,女人无才便是德,天生就是在家生孩子做饭的,要是女人出去工作了,还要男人干啥,在她的潜意识里,也渐渐觉得,好像日子就是这么过的。
唐彩凤坐了一会就走了,姜梨下午去团部找人办了乘船的介绍信,赶明天一早九点的船去东峰岛。
姜梨去团部办理介绍信说要回老家的事一下午的功夫就传开了。
徐夕妍得知这个消息,兴奋的都快喊出来了,她从文工团跑出来直奔卫生所病房,徐政委去团部没在,病房里只有张春荣和中午就醒来的徐明辉,徐夕妍一进去就抓着张春荣的胳膊激动的摇晃,摇的张春荣烦躁的挥开她:“你这丫头魔怔了,疯
疯癫癫的干啥?"
徐夕妍掩饰不住的兴奋:“小姨小姨,姜梨要回老家了!”
张婶也愣住了:“你听谁说的?”
徐夕妍:“姜梨下午去团部单位开乘船介绍信,开的是从咱们海岛到东峰岛,再从东峰岛到运泽市的介绍信,她要回老家了!”
张春荣:“消息准确吗?”
徐夕妍:“绝对准确!”
张春荣终于松了一口气,看来宋团长把她今天早上说的话听进去了,只要姜梨一回去,她对宋团长再好点,撺掇他和姜梨把婚离了,再撮合他和妍妍结婚,这辈子把宋团长就拴在徐家,老徐说过,以宋团长现在的资质,以后升司令员都有可
能,要是徐家能有这么一个女婿,张家有这么个外甥女婿,她们腰杆子比谁都硬。
徐夕妍弯腰揉了揉徐明辉的头,脸上的笑意遮都遮不住:“你讨厌的姜梨终于要走了。”
徐明辉一听,高兴的撩胳膊踢腿,扯动了身上的伤口,疼的“哎哟”惨叫。
今晚的月亮特别亮,照在窗户上,将漆黑的屋里照的微亮。
范知学从桌上取了根烟递给对面床上的宋川,宋川双手枕在脑后看着房顶,眼角的余光瞥见后,皱了皱眉:“我不抽烟。
范知学:……………
他奶奶的。
哪个王八羔子一到晚上就狠抽他的烟?!
范知学点了根烟,问道:“你真要让你媳妇回老家?”
宋川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姜梨那张冷漠到毫无人情味的模样,“嗯”了一声:“早点让她回家早省事。”
范知学:…………………
他觉得宋团长跟发神经似的,白天和媳妇针锋相对,晚上又屁颠屁颠的要陪媳妇。
范知学抽完一根烟,在床上躺了一会,跟宋团长说了几句话也得不到回应,索性不说了,被子一拉蒙头盖住脑袋,没过一秒又刷的一下掀开,坐起身瞪着宋川:“你答应给我买的两包烟呢?!”
宋川:???
他看向范知学:“我什么时候答应给你买烟了?”
范知学以为他要烂账,眼珠子一瞪,不乐意了:“昨晚上你亲口说的!”
*JI......
又是他干的好事!
“明天给你买。”
范知学这才满意:“得嘞,我睡觉了,记得别打扰我。”
宿舍里无比安静,范知学没一会就睡着了,他这一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一直到一只手在他肩上推了两下他才醒来,看着站在床头的宋川,范知学宕机的大脑逐渐清醒,骂了一声“他奶奶的”然后坐起身瞪着宋川:“你又把老子叫醒干啥?!”
宋川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我今天是不是过分了?”
范知学:???
他真想把宋团长的脑子撬开,看看他到底在发什么神经!
说狠话的人是他,觉得话说重了的还是他,跟有精神病似的!
范知学点了根烟醒神,也没跟他生气,再次劝他跟姜梨好好说说话,说了一通后,一根烟也抽完了,范知学抬头看站在床边的宋川:“宋团长,你要是真让你媳妇走了,海岛上到时候说什么话的人都有。”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宋团长在工作上脑子比谁都条理清晰,可在家事上,糊涂蛋一个,他要真让姜梨回老家,就中了徐政委媳妇的套了。
在听到姜梨明天要走的消息,宋川快速穿上衣服往出走,范知学喊道:“你干啥去?”
门外传来宋川已经跑远的声音:“回家。”
范知学:………………
宋川离开团部,迅速往家属院的方向跑。
“宋哥哥??”
身后传来一道女人的声音,宋川停下,转身看向身后,泥土路的小道上跑来一个穿着黄色棉衣的女人,梳着两个小辫子,宋川没有这具身体的记忆,也没见过这个女人,不清楚的她的来历,但那声“宋哥哥”让宋川眉峰浮上了几许冷冽。
他若没猜错,这女人应该是徐明辉的堂姐,徐夕妍。
徐夕妍前面从卫生所出来,刚拐弯就看见一道影子跑过去,跑的特别快,那身影她很熟悉,是宋川,徐夕妍不知道他为什么大晚上的往回跑,她怕宋川是回去找姜梨的,怕他反悔让姜梨回老家,于是不要命的追宋川叫他的名字。
徐夕妍跑的满头大汗,好一会才跑到宋川面前,喘着粗气问:“宋哥哥,你要去哪里呀?”
说着,想上前抓住宋川的手臂找个支撑力,结果她刚一靠近,男人倏然后退两步与她拉开距离,深黑的目光冷冰冰的睨着她,棱角分明的侧脸也像是镀了一层寒夜冰霜,这一刻的宋川是徐夕妍从未见过的,他就像是黑夜里独立孤傲的野狼,眸
底淬满了冷冷的光,她要是再靠近一步,就能被那锋利的爪子划破喉管。
徐夕妍被吓住了,呆呆的站在原地,好一会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宋哥哥,你、你怎么了?”
宋川眼皮轻抬,瞥了眼徐夕妍来时的路,是卫生所的方向。
“徐叔和张婶在哪?"
徐夕妍指了指身后:“在病房陪明辉呢。”
男人眸色几不可察的眯了一瞬,对徐夕妍说:“你去卫生所跟徐叔和二婶说一声,我等会带姜梨来卫生所找你们。”
徐夕妍一听,心里乐开了花。
宋哥哥带姜梨过来一定是给明辉道歉来了,顺便再把二叔还给姜梨的棉花票和布票再还回来。
她高兴的点头:“宋哥哥,我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