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竹君察言观色了多年,对夫人可谓熟悉至极,“母亲,是不是大哥哥有喜事啊?”
夫人憋不住笑了起来,“正是,你大嫂啊,有喜了,不过时间还早,我也只跟你说。”
其他人的嘴巴,她信不过。
温竹君也很为大哥哥高兴,没想到大哥哥看着斯斯文文,一派长兄如父的老练模样,没想到这么能干,这才成亲多久啊?
“那可真好,真是大喜事,您就要做奶奶了。
夫人听到这,难得情绪外露,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随着一场大雨落下,玉京一下子就更冷了,薄袄都挡不住那股直往骨头缝里钻的寒意,箱笼里的东西,又要开始重新收拾,尤其是厚冬衣跟厚被褥,全都要换出来。
如今青梨将她身边的事儿全都接下了,算是彻底接了玉桃的班儿。
温竹君已经吩咐开始烧炭,但这个东西烧起来,就要十分注重安全防范。
每年玉京都有烧炭死的人,还不少呢,防不胜防。
作坊里也开始烧炭,不过干活儿的人都不太畏冷,燎炉边的人可不多,大家都忙着做活儿,女人们一点不比男人差。
姚坚如今是真的体会到了女工的好处,这些女人胆子不大,再泼辣的也就是喜欢骂骂咧咧的,但干活儿不含糊,个个都又快又仔细,比那些偷懒耍滑头的男人可强多了。
“三妹妹,咱们既然不要铺面,那肥皂想弄到外头,你有什么好法子?"
温竹君沉重摇摇头,想到今年招女工遇到的难处,真是不容易。
这段时间她是真的体会到了,时代对女人真实的束缚,那真是从身到心一点不放过,想想她从前在后宅的日子,已经算天堂了。
“二姐夫,我仔细考虑过了,我们还是稳扎稳打吧,玉京周边你既然摸清楚了,那咱们就慢慢往玉京周边扩散,再远,咱们就别想了,招工都招不齐,不过你也别急,有舍必有得嘛。”
姚坚重重叹气,他心有丘壑,想干出一番事儿来,但现实也很残酷,人总是要屈从于现实。
“行,就听你的。”
温竹君看着账本,总算露出一丝喜色,“这肥皂,终于开始盈利了?”
虽然只有二十八两银子,但风风火火地搞了大半年,这点银子,真是让她喜出望外。
她做的事很有意义,养活了那么多普通人呢。
姚坚也笑了,干了这么久,他是亲眼看着这摊子怎么铺起来的,也知道不赚钱,更知道有多不容易。
“是啊,总算是真的盈利了,不然我这账房先生做的,都不好意思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温竹君见作坊里不少女人还穿着薄衣,沾水的手一根根冻得通红,像胡萝卜,还裂口子。
这还没到寒冬腊月呢。
她看到有个女人穿的还是夏日的薄衫,都洗得发白发透了,干一会儿就要在燎炉边抖一会儿,似乎是见东家来了,她也不敢再往燎炉边跑,冻得直打颤。
这个季节,分配到烧火的女工就好多了。
“二十八两银子也不多,买些棉找个便宜作坊做点衣裳吧,不用什么花里胡哨的,不讲究好看,主要是保暖,另外,要有竹记的标志。
姚坚一愣,迟疑道:“免费吗?”
“当然不,”温竹君摇头,她是心善,不是蠢蛋,免费的东西,往往会坏事,“就收成本价,也算员工福利吧,当作咱们竹记员工的工作服。”
好不容易挣钱了,员工福利也得跟上,最近武安侯府收到不少赏赐,尤其是三皇子,光是稀罕的金元宝就送了二十锭。
温竹君来者不拒,上头的赏赐嘛,不收才会见怪呢,小小的发了笔财。
姚坚闻言松了口气,又笑着摇了摇头。
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狭隘。
跟三妹妹呆得越久,就越能体会到她潜藏在温婉表象下的力量,偶尔听妻子说起三妹妹的种种,还有自己去接触,越相处就越感觉,她某些时候,哪怕不经意的一句话,都能闪闪发光。
温竹君见姚坚笑,也不在意,“二姐夫是不是在笑我傻?”
“怎么会?跟三妹妹做事,很长见识,”姚坚整肃面色,敛衽拱手,“东家放心,这事儿我去办,一定办好。”
温竹君挑眉,二姐夫一会儿东家一会儿三妹妹,叫得她都有点糊涂了。
不过跟二姐夫一起共事,很舒服,姚坚是个很有分寸感的人,二姐姐以前糊涂,没想到选男人倒是聪明一回。
十月已尽,棉服还没做好呢,玉京就落了第一场雪。
大家都说今年这雪落得早,来年应该是个丰收年,好在只下了薄薄的一层,也就停了。
但仍旧留了满地银白,天地间一片肃杀,让本就风云涌动的玉京,更加冷肃。
玉京最近的氛围很是凝重,这巡查河岸的事儿,是皇帝主导,太子监察,如今有了人跟账册,按图索骥,一笔一笔地狠查,最终的结果,可想而知。
官员之间,哪有那么干净。
很大可能,早就已经知道有这个账册,这次巡查河岸,只是找个由头将账册抢回来罢了。
要说真的是为民做主也不见得,毕竟贪官除不尽,但若是有人搞破坏,使江山不稳或是破坏皇权,那肯定是不能容了。
温竹君立在窗前,想得头疼,叹了口气,看着院子里光秃秃的柿子树,有些好笑。
还说要看红灯笼般的柿子呢,结果啥也没有。
“阿竹,你在看什么呢?”霍云霄朝气蓬勃,笑容明朗的脸忽然窜过来。
温竹君吓了一跳,本来想骂他,但看他龇着大白牙笑得傻乎乎,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跟他相处久了,感觉人也容易变得傻气。
“看树呢,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还不到晚食呢。”
“嗯,是呀,”霍云霄笑嘻嘻的,进屋后咳了两声,解开氅衣抖一抖再挂好,“今儿不用抄家了,可以歇歇,正好下雪,就早点回来陪你。”
他最近一直都很兴奋,他是跟着去巡查河岸的护卫,太子跟胡大人愿意提携,自然此次也会让他参与其中,现在已经抄了两家了。
那两晚回来,他在帐中折腾得也特别厉害,似乎上了战场般兴奋。
还要跟温竹君细细地说抄出了什么东西,有一家是大贪,抄出的东西连他都惊住了,简直国之蠹虫,更是痛骂不止。
温竹君有些担忧地看着他,但也说不出劝阻的话。
这确实是好事,又是太子提携,拒绝也没有好处,说得太多,也只是她枉做小人。
她抿着唇将霍云霄拉着坐下,一起坐在窗前烤火。
“夫人,橘子烧好了。”青梨用火钳将酸橘子夹起来,小心地将灰吹干净。
霍云霄一看,站起来就要溜,“阿竹,我去看看晚食吃什么………………”
“不行,”温竹君一把拉住他,朝青梨道:“去叫四妹妹过来。”
温菊君还以为过来有什么好事儿呢,结果又是吃烧橘子,不由苦着脸,“三姐姐,一定要吃吗?”
温竹君瞪她,“你俩最近早上起得早,都咳嗽了,我都听到了,你们自己选,是喝药还是吃这个。”
霍云霄跟温菊君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惧怕,但也只能老老实实地跟着吃烤橘子。
“啊,真酸呀,姐夫,你的酸不酸啊?”
“快酸死我了,阿竹,我不想吃......”
温竹君都习惯了,冬天时不时就会吃一个,看两人吃得一脸痛苦,心里只觉好笑。
“快点吃,今晚有烤鹿肉,保管好吃。”
“天哪,救命啊,酸得我眼睛都打不开了......”
“姐夫,呕,你能不能帮我吃一点,呕......”
“走开......”
第一场雪落下,随之而来的第二场雪也紧跟其后,寒风似刀,凌厉异常。
作坊里的棉服总算是做好了,二十八两银子,也才出了四十件,看着不好看,但都是真材实料。
每一件都绣上了竹记二字,要不是为了这两个字,还能多做几件出来呢。
姚坚按照温竹君说的,按照成本价在作坊里售卖,但是很可惜,就算提前说过,喊了一天也就卖出了两件。
第二天再看,就连那两件棉衣都不是穿在那两个女工身上,估计是拿回家去了。
温竹君听说后,居然生了很大的气。
“跟那两个女人说,将棉衣还回来,必须自己穿,要是不能穿在身上,也不要在作坊里干了。”
姚坚有些心软,“要这么狠吗?可能是给家里的孩子穿了。”
“孩子?呵,你信吗?”温竹君眉眼森冷,冷笑连连,“那衣裳粗肥,两个女工不过双十年华,能生出多大的孩子?是要裹尸吗?”
“会不会真的就给赶走了?”姚坚很是犹豫,“招个女工不容易,再说了,也确实可怜,真赶走了,更可怜了。”
温竹君很坚持,“你就传达我的意思吧,要么自己穿,要么给我滚蛋,以后记也坚决不用。”
她赌这两个女工,能穿上自己的棉衣。
姚坚却持怀疑态度,他觉得这两个女人大概是要干不下去了。
结果第二天到了作坊,才踏进门呢,两个女工高高兴兴地红着脸站在他面前,手攥得跟麻花似的,眼睛亮晶晶,吞吞吐吐半天,忽然朝他鞠躬。
“姚先生,谢谢您。”
姚坚一脸疑惑,望着两人手牵着手,笑嘻嘻的,穿着肥肥大大并不太好看的新棉衣,快快乐乐地去做事儿了。
他一时不解,但很快就想通了,拍着脑袋笑了起来。
枉他整日里东跑西跑,想着要多长见识,将来要为百姓干实事,怎的见识还不如一个深闺里的小姑娘呢?
这次的事儿,带来的影响不小,棉衣又卖出去了好几件,尤其是那几个性子泼辣的,悄悄找最先买的女人试了试棉衣质量,第二天就突然拿出钱来,大大方方地买了。
最重要的是,居然被带动着,又一口气进来了十五个女工,要么是邻居,要么是邻村的,姑娘们都是熟识,反正都觉得这里东家好,愿意来做事。
姚坚对温竹君是彻底心服口服,难怪妻子从小就斗不过三妹妹。
冬月十九,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积雪足有脚踝深,年味儿渐重,街头巷尾早晚都没有什么人了。
天还未黑,霍云霄忽然气冲冲地回家,脚步沉沉。
“下值了,这是怎么了?”温竹君见他板着脸,面色极差,丹凤眼里含着怒意,她不由站起身,温声道:“是出什么事儿了吗?”